“好惡心。”
池傾的腳步霎時僵在原地,她不知道謝衡玉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心口卻泛起了連綿的痛意。可下一瞬,只聽好不容易平息的水聲又一次響起,那水聲糾纏著男人剋制的輕喘直沖池傾耳膜,她曾與謝衡玉幾番糾纏,對那聲音自然在清楚不過,只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會在此時此刻聽到……
池傾瞳孔微顫,目光整怔怔投向了那處被假山石遮擋的寒池——此地長久不住人,也沒人使用靈力將那寒池燻暖,一夜的微雪過後,那小池的水不知該有多冷。
池傾愣了片刻,雖大概猜到謝衡玉究竟在做什麼,可她從不覺得他惡心,只憂心他這近乎自虐般的行徑。她艱難地抬步朝寒池邊走,待靠近了,那壓抑的悶哼和喘息逐漸激烈,愈發清晰。
池傾咬了咬牙,卻在繞過假山的瞬間,聽到那水聲突然止住,謝衡玉彷彿察覺到她的到來,整個人猛地背過身去,勉強地撐著寒池,垂頭撕心裂肺地幹嘔起來。
冬季天黑得很早,寒池周圍又太冷,池傾渾身都激起冷顫。她腳步不穩地朝謝衡玉身旁走去,靠近了才發覺他身旁的池邊散落著幾枚尖利粗糙的石子,那石頭上似沾了血,只是被池水沖刷過,若不細看,分明是瞧不真切的。
池傾走到謝衡玉面前,顫抖著伸手撿起其中枚石子,她緊緊將其攥在掌中,銳利的痛意當即自面板泛上來,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不受控地絕望地響起:“你剛剛……在做什麼?”
她低下身,為了看清謝衡玉的臉,幾乎半跪在池邊。她伸手捧住他的臉,一字一頓地重複道:“你……究竟在做什麼?”
謝衡玉嘴唇慘白,像是凍壞了一般,僵硬地別過臉,良久才低聲道:“我沒有……褻瀆你……”
他當真因她的靠近起了非分之念,卻也當真不曾想著她的樣子,齷齪而汙穢地自瀆。誠然他們曾經確實親密無間,可在她不曾應允的情況下,哪怕是一點兒反應,謝衡玉都覺得自己很髒。
謝衡玉浸在寒池中,識海中巨浪般的痛楚幾乎將他掀翻,他牙關打著顫,意識到自己恐怕又要難以自控地換了人格,咬了咬牙,抬高聲音,艱難地道:“走開……別在這。”
池傾垂下手,冰冷的池水輕觸著她的手背,掌心的石子無聲地落入水中,蕩開微不可見的漣漪,她感覺自己的心髒彷彿被掏了個洞,隨著謝衡玉說出的每個字不斷碎裂、擴大。
她怎麼會嫌他髒,又怎麼會覺得……那是褻瀆。
這一切的最開始,分明是她將他拉入了這片孽海,若要說罪惡與汙穢,她應當才是元兇。
謝衡玉這樣虔誠幹淨的字句,只讓她覺得……無地自容。
池傾深吸了一口氣,搖著頭伸手試圖將謝衡玉從池中拉出來,然而就在她雙手撫上謝衡玉雙臂的瞬間,一道浩瀚的劍意靈力忽然從寒池中央擴散開來,彷彿某個機關被開啟,寒意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逐漸升騰的暖意。
池傾的手腕忽然被男人反手捏在掌心,整個人瞬間被巨大的力量帶入池中,緊接著,她耳畔像被羽毛拂過,驀然發麻,謝衡玉半濕的黑發輕輕撩著她手背的肌膚,像是貓科動物勾人的尾巴。
“池傾,他有沒有告訴過你,他禁不起引誘,會失控。”謝衡玉的聲音突然變了調,危險而低沉地,彷彿一切禁忌都在此刻暴露無遺,他湊近她,如同不久前在屋中的那個曖昧距離,“你從前夢見過什麼?示範一下,可以嗎?”
她努力地放緩呼吸,緊緊盯著謝衡玉輪廓分明的側臉,心中絞痛,彷彿有許多難以名狀的感情將要掙紮著從中擠出來。
她之前一直在想,為何謝衡玉會發展出這樣截然相反的性格。可這個問題的答案,對於她而言,早該是顯而易見的事情。他壓抑了太多年,最該痛恨的,傷他最深的,卻又是他真心愛著的人,他無法將仇恨的矛頭無法刺向他人,便只好自輕自賤地損毀自己。
可他到底是個人啊。這世上大多數自卑到骨子裡的人,最終只會陷入囹圄難以出頭,少有人在自我厭棄的同時,還能走到謝衡玉如今的位置。他掌握著足夠強大的力量,也一次次從逆境中掙出,他不是沒有自尊,只是不知道如何珍惜他自己。
於是,他本能的自尊,總會在他一次次低頭的瞬間發出質問。為什麼要那麼卑微地活著,為什麼要重複踏入同一個陷阱,為什麼明明知道池傾不是對的人……還是忍不住靠近。
可是他的本能那樣深刻地愛過她,句句質問直到最後,卻仍然只會妥協。他根本無法放手,掙紮到最後,也無非是在她面前化出個更強硬的自己,勉強在她面前奪回幾分強勢的可能。
即便如此……待他冷靜下來,他還是會擔憂自己傷了她。還是會低聲地告訴她,他也會有控制不住的時候。
池傾怔怔瞧著他,忽然埋下頭,輕輕地苦笑了一下。
她應該告訴他的,她從不覺得他會傷害她,即便是在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況下……她還應該告訴他,不論是怎樣的他,她並不嫌棄,從來都不曾……
他不該在她面前這樣自卑的,她看著他那樣,心痛得像喘不上氣來。
她的沉默在當下的氣氛中顯得格外荒唐,謝衡玉默不作聲地感受著她的氣息,忽然笑了出聲,有些嘲諷的意思。
再片刻,池傾身子一輕,忽然被謝衡玉從暖池中抱起,裹著外袍步入盥室內的竹榻上。
謝衡玉低著頭,白綢因潮濕而緊緊貼著他的輪廓,彷彿他正透過那綢帶靜靜看著她。池傾抬頭望去,心中忽然有種強烈的渴望——她想看看他的眼睛,想看看……謝衡玉的眼睛。
片刻沉默,謝衡玉愴然失笑:“你真夠自私的。”
他低下頭去親吻她的嘴唇,動作很強硬,又是那種近乎啃咬的姿態。冬日的寒意從二人身體之間的縫隙處穿過,池傾細細地發起抖,立刻被他環腰納入懷中,他一手護著她的身體,一手下探,在觸碰到她的瞬間用了力,以接近耳語的聲音道:“你那個夢境,也是這樣的嗎?”
他嘴角勾起,指尖忽而加速,又在某個節點停住,她控制不住的喘息聲像是零星的野火,霎時蔓延出燎原的架勢。謝衡玉回憶著這七年來每一個夢境的細節,若有所思地道:“恐怕不是這樣的。”
“在你的夢境裡,我的眼睛應該還是好的。”他笑起來,“否則,你只會像如今這樣裝腔作勢、故作姿態地可憐我,就連隨口對我說句話,也要再三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