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事。”謝衡玉沖他微微頷首,“慢走。”
唐呈四肢有些僵硬,他確信自己方才沒有聽錯——雖然在問出那個問題之前,他並未預設過謝衡玉會給他怎樣的回答,但他無論如何也猜不到會是那一句。
池傾的身份不管在妖族還是修仙界都非常微妙,若她當真親自前來天都,不論如何,他們都不能讓她在謝衡玉手裡出事。
唐呈的臉色幾變,默不作聲地快步走出了謝家。謝衡玉不喜歡人侍奉在側,這個習慣倒是七年了都未曾改變,因此唐呈在離開的一路上,都沒有遇到任何人。
天色漸暗了,這日的天氣不好,夕陽被陰雲擋著,謝衡玉坐在水榭之中,像是被困在了一個精巧而暗淡的籠裡。唐呈走後不久,水榭後的卷簾微動,一個打扮利落的短發少年氣沖沖地掀簾而入。
“你是故意讓我聽見的。”朗山的語氣不善,雙眉緊緊擰著,像只脾氣不好的小獸。
“你不是和花別塔有特殊的訊息渠道麼?”謝衡玉不動聲色,“去吧,說給她聽,我在這兒不懷好意地等她。勸勸她,別來招我。”
“主人是來帶我回家的!”朗山覺得謝衡玉這人好生矛盾,簡直無法溝通,“你若不想見她,直接將我放回去不行嗎!”
“哦?”謝衡玉冷笑,“我從前沒勸你回去過麼?當初是誰非賴在謝家不走的?”
“你……反正……你……”朗山被他一句反問堵得說不出話,好半晌才硬邦邦地道,“若你要對主人不利,也得先過了我這關才行!”
謝衡玉臉上笑意微斂,他轉頭面對著朗山的方向,分明沒有任何動作,但呼吸之間,朗山只覺得一道無形的劍意如山嶽壓下,將他的五髒六腑都擠在了一塊兒。
在謝家的七年,他並沒有荒廢修煉,可如今在謝衡玉面前,朗山只覺得自己連只螻蟻都不如——但凡眼前之人動動手指,他恐怕就得血肉支離而死,全無還手之力。
這七年,他不是沒有見過謝衡玉出手,但卻是第一次直面他如今的劍意。池傾並不擅攻擊,朗山清楚地知道她的妖力無法和謝衡玉的劍意相抗。
若謝衡玉當真對池傾有仇怨要發洩,她此刻來修仙界,定是自投羅網。
朗山怒吼一聲,猛然化成本體,七年來少年身量一路拔高,如今陡然矮了大半截,身上泰山壓頂般的劍意也鬆懈了幾分,朗山趁此機會張口對著謝衡玉撲去,氣勢有些囂張。
謝衡玉本沒想過傷他,偏頭躲了一下,眼前白綢卻不慎鬆散了下來,輕飄飄地被風吹開。
倏然,彷彿什麼開關被開啟,朗山頸後皮毛一痛,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暴怒的劍意擊出丈遠。
謝衡玉整個人的氣息非常混亂,與其說是憤怒,還不如說是極少見的暴躁,朗山在半空化回人身,落地時有些狼狽地後退了幾步,措不及防地撞上了身後一個身著灰衣的傳信侍從。
“當心。”那侍從伸手扶住朗山,聲音挺悶的,但莫名讓人覺得十分關切友善。
朗山這七年在謝家沒幾個朋友,最初結交的那些,也因他總是跟在謝衡玉身邊,而無法深交。
謝衡玉很孤清,他也不得不跟著憋悶。
好想念花別塔啊,好想念主人,甚至連七年前的那個謝衡玉,他也有點懷念。
朗山鼻子一酸,心裡記掛著要給池傾傳信,便低頭匆匆離開了——謝衡玉瘋了,他可不敢讓池傾見他。
灰衣侍從轉頭望著朗山快步離去的身影,片刻之後才回神往水榭的方向走去。
雖然只是掉了條遮眼的白綢,但謝衡玉此刻的樣子卻莫名顯得非常落拓。他倚在柱旁,像是心悸般死死攥著自己胸口的衣料,呼吸節奏很亂,劍意無序四散,將池上殘荷吹得歪斜。
“誰?”灰衣侍從的腳步很輕,但他尚未走進水榭,不過剛到曲廊中間,便已經被謝衡玉發覺。
侍從停住腳步,視線下移——在他足尖前方,落著一條素白的綢帶,其末端垂在池中,水漬正一點點向上蔓延而來。
他俯身撿起那白綢,五指一收,微弱的暗紅色妖力迅速褪去布料上的潮意,白綢重新變得柔軟而潔淨。
“屬下奉岑公子之命而來,有要事回稟。”他尋了個藉口回話,一邊上前,一邊將那白綢疊好託在掌心,他在水榭外站定,低著頭,略抬起手,“……您的綢帶。”
謝衡玉站在卷簾後,離得近了,那半卷的簾幔反而遮住了他的臉,誰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灰衣侍從低著頭,他等了很久,手都舉得有些發酸,謝衡玉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退下。”不知是不是因為劍意帶起的輕風,侍從忽然覺得謝衡玉的聲音有些發顫,他不明所以地抬起頭,透過卷簾的縫隙,他看到這位年輕的家主近乎倉皇地後退,然後迅速背過身去。
“潛蹤躡跡,舉止鬼祟。謝家……沒有你這樣的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