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時候……他們應該都能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了吧?
但其實,她也不太確定。
夏季黃昏的風吹過路邊的荒草,白馬在這無人的道中煩躁地等了許久,最後終於忍不住跑到小道盡頭的樹林裡,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嘶鳴。
許久,林間才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謝衡玉月白色的身影慢慢自樹影後顯現。
白馬又大又亮的眼睛望向謝衡玉,疑惑地側了側頭。
若非這人身上的氣息與它記憶中類似,它幾乎要懷疑是自己認錯了人——許久不見,眼前這男人肉眼可見地消瘦了許多,雖然穿著還算清潔,但也並不如最初相見時那樣細致講究。
可是,這些外在的變化,與他身上那種瀕臨崩潰的陰苦氣質相比,彷彿又不值一提了。
是的,陰苦……很難說清這種氛圍給人帶來的感覺,就彷彿是一個人頂著一朵揮之不去的烏雲突然出現在了節慶時的街道上。雖然那陰雲並沒有妨礙到他人,但光是看著那張臉,就讓人生出一種陰濕而酸苦的感覺來。
白馬覺得,它看著此時的謝衡玉,比……比被迫吃了七八根苦瓜更讓人難受。
靈駒自出生起就別性格開朗的芳草州聖主養得嬌氣,後來跟了池傾,她也是天天笑嘻嘻混不吝的樣子,半點不好看的臉色都沒有當著白馬的面露出來過。
因此,它並不太理解人類的負面情緒,更沒辦法像池傾的貓貓狗狗一樣搖著尾巴撒嬌安慰。
白馬盯著謝衡玉,非常煩躁地用頭頂了頂他的胸口,然後鼻子裡發出呼嚕嚕的響聲,將腦袋直接扭到一邊去了。
謝衡玉抬起手摸了摸白馬的腦袋,很輕地說了一聲:“她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不設法找他……但給他留了一匹馬。
謝衡玉苦笑了一聲——他總是不懂她。
時間一晃而過,即便池傾在大荒州小鎮借的飛馬速度再慢,三日不到,好歹也將她安安穩穩地送回了花別塔。
頻繁出入幻境讓人很容易忽略時間的流逝,而真的回到了最熟悉的地方,池傾才恍然意識到,此刻距離她與謝衡玉一同離開戈壁州那會兒,竟然一過去了數月。
彼時還是初春時節,雪山下的湖泊也不過剛剛化凍,而如今連長夏都即將過去,空氣中只剩下最後一絲茍延殘喘的暑熱。
池傾並不是一個多愁善感之人,可她此刻手上握著留影石,心上記掛著謝衡玉,雙足剛踩上花別塔的天頂,便無可避免地生出一絲物是人非的慌亂來。
幸而阮鳶和朗山比她回來得早得多,瞧見天頂上的動靜,一早便帶了一群宮侍烏泱泱地圍了過來。
“唔汪汪汪!”朗山在花別塔時依然最喜歡保持原形本相,狗子最先從花房的視窗瞧見池傾的車馬,當即噌地一下躥了起來,一口叼住黑貓的脖頸撒丫子往樓頂跑。
小黑貓畢竟也不是幼崽,最恨朗山咬著自己的後脖子,一路逮著機會就揮爪子扇朗山巴掌。可等真瞧見了池傾的人影,這黑毛團團卻學乖了似的,安安靜靜被朗山放到地上,邁著輕盈的腳步歡快地沖到池傾身邊。
在一貓一狗後面,宮侍端了各種瓊漿玉露、花果點心迎了上來,甚至不用阮鳶打眼色,便真情實感地“哎呦呦”了起來。
“幾個月沒見聖主,聖主都瘦了。”
“……但聖主這張臉還是這麼好看,果然是天人之姿。”
“聖主風餐露宿一定累壞了吧,一會兒去暖泉鬆快鬆快,阮鳶姐姐什麼都準備好了。”
“聖主還是先嘗一口玫瑰葡萄吧,今年的葡萄可太甜了,聖主再不回來我們都要炫光了。”
池傾跨下馬車的腳步頓了一下,重新回到這種紙醉金迷的日子裡來,她卻總覺得缺了些什麼。
好像……並沒有從前那樣開心了。
她的目光下意識從貓貓狗狗、玫瑰葡萄、美人宮侍的臉上移開,最後望向人群外的空地,眨了眨眼睛。
星眸中帶了點自己都無法察覺的失落。她頓了頓,最後還是如往常每一次遠行歸來那般抱起小貓、擼擼小狗,側頭咬下一口剝了皮的水果,然後一邊被人群簇擁著往寢殿走,一邊分出些心思聽阮鳶彙報花別塔的近況。
只是這一次,阮鳶卻只是走在池傾身旁,什麼話都沒有說。
她沒有開口,池傾竟也出著神一般地什麼都沒有問,兩人間過於沉默的氣氛令其他宮侍也無所適從地噤了聲,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池傾一直等著她們提及謝衡玉,可越是沒人說,她便越覺得是不是謝衡玉根本沒有跟著白馬回來——他怎麼會出現在大荒州的偏鎮?是不是她理解錯了白馬的意思?還是他根本不打算回來了?就連對來炆說的那些話也不作數了?
她知道他一定很生氣,是啊……沒有人會在被當做替身之後依舊無動於衷,何況這兩個詞對謝衡玉而言一早就是心病,他……他不想見她才是正常的啊。
池傾走入寢殿,將自己重重摔入柔軟的床榻上,小臂疲憊地擋住眼睛,一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