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聽。”銀葉谷主兀自講了下去,“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沈,居於曠林,不相能也。尋幹戈,以相征討。後帝不臧,遷閼伯於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為商星。遷實沈於大夏,主參,唐人是因……”
謝衡玉道:“不必繼續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兄弟鬩牆,尤似參商。”
他頓了頓:“可我孤身一人,無父母,無兄弟。”
銀葉谷主聞言,臉上浮現出一抹奇異的微笑:“可我掐指一算,你命裡也有一顆異常活躍的參星。你知道什麼是命麼?那是你想躲卻躲不掉,令你日日痛苦,時時折磨的東西。”
“看在你這個人……”銀葉谷主遲疑著斟酌了一下字句,“看在你這人看著還挺好的份上,我有句話要提醒你。”
謝衡玉嘆了口氣:“你什麼都不必說了。”
銀葉谷主依舊沒有聽他的話:“要信命。你的那顆參星是大難不死之人,命硬如堅石。你要放手,別和他爭。”
謝衡玉輕輕眨了眨眼,無力地,涼涼地笑了一聲:“他還想要什麼?我還該放下什麼?”
銀葉谷主沉默了下來。
荒原上,冷月下,兩人一站一臥,紛紛將視線投向不同的方向。
漫長的沉默中,無人知道這兩人究竟想了些什麼。
銀葉谷主揣起手,寬大的衣掩蓋住了他絞緊雙手的,有些煩躁的小動作,他看上去不太想回答謝衡玉的這個問題,但不知出於怎樣的考量,許久之後,他還是開口了:“你佔了他的命,他曾失去很多,因此饕餮成性,貪多騖得。他……想要很多。”
這個答案彷彿並不出謝衡玉所料,他低低應了一聲,從荒原上坐起身,轉頭望向銀葉谷主:“所以,你讓我順從於他?”
“我現在只是個算命的,趨吉避兇是我的忠告。”銀葉谷主想了想,還是多解釋了一句,“若你願意扶持他,他會給到你很多。”
昏慘慘的夜色中,謝衡玉沉沉看著銀葉谷主,對於這個人的忠告,他沒有做出任何表態,聽過算過,像是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我不趨吉,也不避兇。”謝衡玉撐著膝蓋站起身,向來筆挺的背脊仍有些佝僂,透出些強弩之末的感覺,“我所求不多,只求我所求……求不得也強求。”
夜風呼嘯,吹過山崗,鬼哭狼嚎般吹散了謝衡玉的話,銀葉谷主也不知聽沒聽見,只是悶悶地笑。
很快,那笑聲也隨風散盡,灰袍的青年迎風展開雙臂,像一片無根的草葉,一下子被大風吹下了山坡。
灰袍在遠處的空中飄蕩了幾下,往修仙界的方向越飄越遠,歡喜面不知何時又被那青年拼完整,在他手中耀武揚威地大笑。
謝衡玉目送他離去的身影,望著那張平凡的面容逐漸遠離,模糊成濛濛的色塊,應當是他眼花,在那灰慘慘的顏色裡,他好像看見了兩點熟悉的星灰……
謝衡玉擰起眉,無法再休息,抬步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那是妖域的方向。
可是,沒等他再走幾步,身後卻又傳來了一個沉穩的嗓音:“謝公子。”
謝衡玉站定,沉了一口氣,並沒有轉身,只道:“大護法,是來阻攔我的?”
來炆依舊撐著他的那把破傘,高大的身影被月光一路拉到謝衡玉的腳下,他說:“我不是來攔你的,我是來謝你的。”
謝衡玉搖了搖頭:“那更不必。”
來炆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從始至終,我沒有看你笑話的意思。”
陰暗的心思被這樣明朗地點破,謝衡玉彷彿聽到了自己的內心在不體面地尖叫,某個瞬間,他簡直也想在這荒原上,如銀葉谷主那樣肆意妄為地發癲。
“大護法不必解釋了。”謝衡玉臉上依然不辨悲喜,“我並不在意旁人怎麼看我。”
來炆果然不再繼續解釋,只道:“你是妖族的恩人……這一點就連妖王也同樣認同。當然,這與池傾也關系不大,是你改良的機甲術,確實令妖族受益。”
謝衡玉彎了彎嘴角:“好。”
“不管你以怎樣的身份前來,妖族永遠歡迎你。”來炆從傘下探出手,用力捏了捏謝衡玉的肩膀——多日不見,他發現這年輕人又瘦了許多,再這樣下去,恐得形銷骨立。
於是這位向來不多話的大護法頓了頓,難得地多說了一句安慰的話。
“謝公子,你有你無可取代的地方。至少妖王今日讓我同你說的這些……她從不曾對池傾的其他男伴說過。”他頓了頓,補充道,“當然對那個人……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