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傾的眸光閃爍了一下,識海中豁然被洞穿出個口子,陳舊泛黃的記憶從那創口洶湧而入。
——“啪”,臉上一聲清脆的掌摑,火|辣辣的痛覺在兩息後泛起。
年少時的池傾時常在三連城奔走行乞,可或許是天生的,面板依舊很白,因此也很容易就會留下印子。
她的下巴被飼養人捏起,眼眶中有淚水打轉,但飼養人生來彷彿與他們有物種隔離,怎麼會體諒她的委屈。
“喲喲喲?哭了?”飼養人笑著,又是一巴掌甩在她臉上,“你這張臉皮,要是笑不出來,就扒了。”
飼養人盯著她,又問了一遍:“聽懂沒有?”
於是,池傾咧嘴笑了起來。
池傾咧嘴朝銀葉谷主笑了起來,五指疾電般探出,倏然擰向男人的脖頸,然後掌心向上一抬,“喀拉”一聲脆響,歡喜面倏然分為兩半,不輕不重地落入池中。
池傾盯著眼前面具後的那張臉,那張平凡到讓人過目即忘的,年輕的臉,聲音很冷,像是火焰也燒不化的寒冰。
“谷主通曉天下之事,是否聽聞……三連城中,那些慣會欺負小孩,叫人學著皮笑肉不笑的蠢貨,有一日被端了老巢,剝了人皮,血淋淋,赤條條地掛在城門上,一夜北風,便被吹成了人幹?”
她勾起唇,眼底有兇獸一般的殘忍:“谷主可知,這是我|幹的?”
四目相對,池傾那雙瀲灩的星眸,與銀葉谷主這說不清形狀的,毫無記憶點的眼睛對視,很快移開。
她覺得他有點醜。
池傾從池中撈出那兩半浮在水面的歡喜面,用妖力重新拼好,濕漉漉地按在銀葉谷主臉上。
面具一遮,她不用再看他的臉,也看不見他眼底的東西。
銀葉谷主扶著面具,笑道:“好厲害啊。”
隨後,他似是嘆了一聲,語氣有些惆悵:“是啊,你畢竟是妖王胞妹,妖族聖主,如今身份尊貴無比,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很自由了。”
池傾被他這莫名的惆悵又搞懵了:“你究竟想說什麼?”
“無所謂,聊聊天而已。”銀葉谷主隨口應答著,指了指池傾身後,“你看看,喜歡這樣的景色嗎?”
池傾回過頭,不知何時,小舟已駛入開闊的水域,向後望去,一切田間景色仿若徐徐展開的畫卷,與方才置身其間時相比,更是兩種不同的風光。
更像是……從前看過的畫一樣。
她沉默下來,靜靜看著眼前的景象,千頭萬緒,與花月樓那無數個秉燭相依的晚上牽連。
她回頭望向銀葉谷主,那人隔著歡喜面,也在安靜地看她。
池傾說:“你知道嗎?我有時覺得,一個人能醜得那麼恰到好處,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銀葉谷主默了默:“哦。”
池傾道:“我說的是你面具下的那張臉。”
谷主不為所動:“哦?”
池傾道:“面具之下,你還是偽裝了,對吧?”
他悶笑起來:“或許我就長這醜樣子,是你非要掀了我面具的。”
池傾轉過身,面向他:“你什麼都知道,那你再猜猜,我現在在想什麼?”
銀葉谷主不說話了,歡喜面咧著嘴,他周身的氛圍卻逐漸沉靜下來,很沉,像是三連城某一場不歇的大雨。
池傾看著他,感知著那種獨屬於三連城的氣息,心跳失速,頭腦卻前所未有地清醒。
“我心裡,有一個人。”她指著自己的心口,緩緩道,“他完美無缺,這世上沒人比他更好。”
銀葉谷主攥起拳,依舊沒有說話。
池傾自顧自地繼續道:“你知道那是為什麼嗎?”
她歪了歪頭,斷尾求存的小動物一樣,剖開自己的心,朝眼前這個號稱無所不知的神秘人坦誠。
“因為他死了,在我沒有認清自己的心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從此以後,我就再也認不清了。”
池傾眯起眼,定定地看著他:“無所不知的谷主,請問您知道,那人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