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謝衡玉幾眼,終於確定眼前這人從穿著打扮到通身氣質,都與池傾向來喜歡的那種型別並無相同,就連歲數……看上去都比池傾從前喜歡的那種小年輕要大了些。
玄鷲的臉色並未因這個發現而有半分好轉,甚至變得越發難看了。而池傾卻只是對他忽然生出的敵意,産生了幾分莫名其妙的困惑。
她從前確實玩弄過許多人的感情,可她與玄鷲認識得太早,彼時她還完全沒能從失去藏瑾的痛苦中走出來,根本沒心思和此人産生太多的交際。
他有什麼好生氣的?
池傾於是大大方方地走回去,牽起謝衡玉的手,朝玄鷲笑了笑:“好久不見。此番我們前來,是受銀葉谷主相邀。”
她雖然沒有明說自己同謝衡玉的關系,但兩人十指相扣的手在玄鷲眼裡,著實好生刺眼。
他沉著臉移開目光,實在沒忍住,發出了一聲嘲弄的冷哼:“我知道,但銀葉谷主卻只請了你,並未請他。”
池傾掏出兩片銀葉子給玄鷲瞧,笑道:“可我們都有銀葉谷的信物呢。”
玄鷲抬手要取,池傾指尖一轉,又將兩片葉子玩兒也似地收了回去:“聽說銀葉谷主通曉萬事,自然也知道他與我二人,是各持一枚信物前來的吧?”
她彎著眼,星眸卻露出探究的意味來:“倒是你,身為大荒州的妖,怎會到銀葉谷來?”
“我去哪裡,與你有何……”玄鷲夾槍帶棒地就要回懟,卻忽地想起池傾一州聖主的身份,於是只好把將欲出口的幾個字重新嚥了回去,幹巴巴道,“我當然也是受銀葉谷主相邀。”
池傾挑起眉,那神情果然帶著幾分不信,她打量他一眼,並不想多做糾纏:“你也不過是客,又攔他作甚?”
“我……我來得,可比你們要早多了!”玄鷲見池傾全程替謝衡玉講話,暗地裡攥起拳,聲音都有些發緊。池傾瞧出他的異樣,心中便越發困惑,認真想了想,覺得自己實在沒對玄鷲做過什麼始亂終棄之事,略顯無奈地歪了歪頭。
謝衡玉道:“既如此,公子可否告知,我們該請何人通傳谷主?”
玄鷲陰沉的目光從謝衡玉臉上一掃而過,隨後從池傾掌心重新拿出那兩片銀葉子,淡淡道:“……我去通傳。”
此言落定,玄鷲轉身就往木屋外的小道上走,池傾看了看被他捏在手中的銀葉子,心頭忽然覺得不太舒服,下意識地追了兩步。
烈日高升,田埂兩旁的菜地都被照出油亮亮的色澤,那鮮豔明亮的顏色將玄鷲一身黑衣襯得越發深冷。池傾望著他的背影,眼中彷彿有什麼一閃而過,停下腳步,不追了,只是定定地望著。
不知過了多久,掌心傳來溫柔的觸感,五指重新被沉沉地叩住,池傾轉過頭,與謝衡玉四目相對。
她舒展了一下手指,將腦海中七零八落的念頭盡可能地拋開:“沒事,等見到谷主,再摸摸這兒的底細。”
謝衡玉卻道:“玄鷲是你的舊友嗎?”
池傾怔了怔,自覺她與玄鷲甚至到不了“友”的關系,搖頭道:“我與他並不相熟。”
謝衡玉瞧了她一會兒,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沒有回答,也不知是不是信了這話。
一時無言,池傾將目光投向田間。晨間空氣十分清新,屋後的小水潭中有隱約的蛙鳴,是在妖族難得一見的野趣。
池傾倚著欄杆,深深吸了一口氣:“真奇怪啊,眼前的這一切,從前只在畫裡見過。”
三連城是人妖交彙之地,花月樓為顯風雅,也曾大量購置人族名家的筆墨丹青,不論是古樸山水,還是娟秀花鳥,無一不有。
可池傾印象最深的,卻還是那張掛在暗室中,積了薄薄一層灰的山村野趣圖。無數個星辰閃爍的夜晚,她和藏瑾曾在那幅畫下度過,微弱的燭火映出畫中的某個角落,確實和眼前的場景相差無幾。
沒想到,她如今竟有機會看見。“池傾聖主好眼力。”一陣清風拂過,蛙鳴稍稍平靜,在那悄然無聲的片刻,有道奇異低啞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那聲音給人的感覺……像是藹藹的煙,不太真切,卻又真實地存在著。
池傾回頭,尋聲望去,只見小池那頭的荷葉間,不知何時劃出一隻小船。那船坐著個寬袍大袖,臉戴喜笑面具的男子,他的下半身隱在荷葉的陰影中,因與池傾相隔著一段距離,即便坐著,也不必抬頭看她。
他面具後的眸靜靜平視著池傾,落在她眼中,是兩個黑漆漆的窟窿,顯得有些詭異。
池傾看了他許久,慢慢道:“你是誰?”
那帶著喜笑面的男子撥開荷葉,朝她攤開手,掌心是一枚銀亮亮的葉子。
他說:“我邀聖主前來,如今終得一見,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