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聰健扶著雲明旭的手臂,“老兄,你那日也在?我那日也在啊,想是人多,沒看見你,今後咱們兩兄弟相互扶持才是啊。”
雲明旭嘆道:“別的都不提了,咱們能在此處碰見,是天大的緣分,唉對了,令子令女現下在何處啊,貴府家眷都可還安好?”
雲家人的草屋罕見地來了一位客,雲明旭許久未有過的一家之主的感覺終於又浮上心頭。
他朝林書柔吆喝了兩句:“夫人,快給客人上茶。”
又看見立在牆角的兩個姨娘,厭煩道:“你們是什麼身份,也敢站在這裡,去去去,回你們院子裡去。”
雲舒月手上還紮著白布,此時也沒忘了給客人行禮:“譚伯伯,好久不見,身體可還好?”
往常雲府待客都有雲舒月出面,她慣會在各家長輩面前討巧賣乖。
譚聰健見了雲舒月的模樣,大吃了一驚。
雲家女兒雖說面板黑了些、糙了些,身上的綾羅綢緞也變成了粗布麻衣,可大體上還是一個水靈靈的女兒家,這還不夠讓人驚奇的嗎?
“對了,譚伯伯,譚姐姐呢,當初你們離開,我都還沒來得及好好跟她告個別。”
譚聰健眼神落寞下來:“她嫁人了。”
“嫁人了?如何還能嫁人?”雲舒月滿腹疑問,轉頭又想:“若是真的,倒也是好事呢,總比我們每日在採石場搬石頭的好。”
譚聰健道:“在新的司隸校尉到這兒之前,這裡可亂著吶,我們這些罪犯就算好好幹活也要不停捱打,那些官兵打人成性,你譚姐姐她可糟了不少罪。”
“因著這流放地的女子大多都是官宦之女,從前的金枝玉葉,上頭的人便跟地方上達成了協議,每隔一段時日便有人朝官府交了銀子上來選妻。”
雲舒月瞪大了雙眼,“選妻?”
“是啊,選妻,君雅便是被鄰縣一個商人選走了,我也不知她現在過得如何了。”
雲明旭道:“可本應服刑的罪犯被人選走,朝廷那邊怎麼交代呢。”
譚聰健道:“那些人的手段你還不知道,吾女在遞交朝廷的文書上,已經病逝了。”
林書柔不知從哪兒得來了些碎茶葉,給夫君和客人做了茶,嘆息道:“說起來,君雅被人選走也不一定就是件壞事呢。”
譚聰健並未開口回答這話,誰也說不準他女兒現在過得好還是不好,也無法替她斷定被人選走是好事還是壞事。
“咱們這些被朝廷蓋了章畫了押的罪犯,一輩子也擺脫不了有罪之身,譚姐姐至少擺脫了。”
她當時本有逃掉的機會,還是回去跟家人一起被押上囚車,就是不想一輩子被冠上逃犯的身份,更不想她的畫像被貼滿大街小巷。譚聰健忽然掩面哭起來:“說起來都怪我,我當初怎麼就被蒙了心,與人夥同起來貪了那麼些銀子呢,如今害得家人離散,都是我罪有應得。”
他這一哭,雲明旭倒是不好意思起來。
說起來,他這一路雖也後悔,卻未曾為了家人後悔。
家裡面的人,誰沒享受過他貪來的銀子。
孫姨娘斥道:“我們可不知道你當初的所作所為,你也該好好懺悔才是。”
林書柔寬慰道:“你們也別哭了,不是已經在贖罪了嗎,皇上既然只是將咱們流放,而不是直接砍頭,就說明是給了你們改過自新的機會的。”
雲舒月道:“母親不懂,皇上不砍我們,是因為我們於江山社稷並無威脅,砍了也是浪費,讓我們流放,反倒能繼續壓榨些價值出來。”
林書柔一愣,看著自己的雙手,可她現在每日用勞動換取吃食,內心安定得很,何嘗不是一種自我救贖。
新的一天,雲舒月一邊做工,一邊絕望。
她或許知道自己現在這樣是應得的報應,誰叫她生而為了父親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