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縣的夏天溫度舒適宜人, 縣城四面被大大小小的山丘環繞,初夏已是綠樹成蔭, 山中時而傳來猴子和鳥兒的叫聲。
雲落端著一碗綠豆湯, 手裡的勺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攪動著, 她趴在陽臺上, 目光沒有焦距, 似乎在思考什麼問題。
這場戰爭什麼時候結束?父親他們可還好?哪怕知道最後的會贏,可身在其中的人犧牲了多少, 誰又知道呢。
心裡重重嘆了一口氣,雲落放下綠豆湯,拿起一旁的水壺給母親在陽臺上種的蔬菜澆水, 正午的陽光耀眼刺目,大太陽下站久了,面板甚至會有一種灼痛感。
她正要把樓下和小夥伴彈彈珠的弟弟喊上來, 眸光卻猛地一凝, 雲落臉上揚起喜悅的笑容,轉身跑進廚房喊道:“娘,爹回來了!”
哐當一聲,羅美芳手中的鍋鏟掉在地上,她猶如一陣旋風沖向門外, 全然忘了鍋裡的菜,雲落按捺住激動的心情, 撿起鍋鏟洗幹淨繼續翻炒。
樓下。
雲葉緊緊摟住雲建業的脖子不撒手, 滿口爹叫個不停, 雲建業好好脾氣地答應著,不經意地一抬頭,便見妻子立在樓梯口,他頓住了腳步望著紅著眼的妻子。
二人無語凝噎,默默相視,此時羅美芳張了張嘴又緊緊抿住唇,深深吸了口氣,將眼中的水霧逼回去,壓抑著聲音顫聲道:“回來啦?回家吃飯。”
雲建業靜默了半晌,帶著濃濃地鼻音輕輕嗯了一聲,然後上前緊緊握住妻子的手,羅美芳微微掙紮,羞澀地小聲道:“別人看到不好,孩子看著呢”
只是那聲音軟綿綿的,沒什麼說服力,雲葉雙手捂眼,笑嘻嘻的:“我什麼都沒看到哦,娘~”小家夥一邊說著,一邊張開手指望向父母。
兒子的搗亂讓羅美芳一時間又好氣又好笑,她心中的悲傷焦慮不知不覺便沖淡了許多,突然她甩開了丈夫的手,焦急地沖進家裡:“哎呀,我的菜還在炒呢!”
有雲落在,菜自然好好的,雲建業一進門放下兒子,抱起自家閨女狠狠親了幾大口,並一直唸叨著想死寶貝閨女了,熱得小家夥醋意大發,嚷嚷著也要親親。
雲建業笑呵呵地逗自家蠢兒子:“你是小男子漢,還要爹親啊?羞不羞人你?”
在雲建業看不到的地方,雲落無奈地伸手擦了擦臉上的口水,心中略微鬆了口氣,她依然有些不習慣與雲建業太過親密,可她不知道自己的嘴角輕輕上揚著。
羅美芳在廚房聽著父子三人說說笑笑,臉上帶著散不去笑意,這三個月以來,一家人總算聚在一起吃了一餐團圓飯,飯桌上羅美芳什麼都沒問丈夫,只讓他吃了飯去臥室躺會兒。
雲建業點點頭沒反駁,他確實很累,身心俱疲,此刻與妻女吃過簡單的飯菜,頭一沾枕頭便睡著了。
聽到臥室傳來輕輕地呼嚕聲,羅美芳叮囑了兩個孩子安靜些後,揣上錢和票證便匆忙出了家屬院,往供銷社和國營店而去。
她準備買上幾斤肉和大骨頭做幾道硬菜,出了部隊大門,羅美芳心中一動,朝俞樂吟的住處趕去,丈夫的表現讓她斷定陳野應該也沒事,她打算邀請他們夫妻上自家做客,算是為二人接風洗塵,慶祝他們平安歸來。
如她所猜想那樣,陳野除了神情憔悴,沒什麼大事,對於羅美芳的邀請,俞樂吟欣然應允,二人一同去供銷社買晚上做菜用的食材,甚至還有兩瓶酒。
晚餐格外豐盛,兩個賢惠的女人聯手做了一桌拿手好菜,一盤鹵豬耳朵、半隻黃燜蘑菇雞、半隻涼拌木耳雞、一碗青椒炒肉絲、大骨頭湯燉萵筍白芸豆,再來滿滿一碟花生米和兩個素菜,這規格比起年夜飯也不遑多讓。
雲葉拿著碗筷,興奮地圍著桌子轉圈圈,正當眾人準備開飯時,門外突然響起咚咚地敲門聲。
羅美芳連忙起身拉開門,見是對門的賈甜甜便笑著說:“甜甜吃了麼,沒吃的話進來和我們一起吃飯唄。”
“不了不了,建軍安全歸來,我做了幾個菜,想請嫂子你們一家過來吃飯,沒想到你們也準備吃呢”賈甜甜摸著高高隆起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道。
“嗨,這有啥,你們要是不介意,把菜端過來一塊擠擠,大家熱鬧熱鬧怎麼樣?”羅美芳擺擺手並熱情地邀請她。
於是今晚雲家飯桌上的菜更加豐盛了,小葉子將肚子吃得肚子圓滾滾的才停下,吃飯期間聽大人們的談話得知俞少白沒事,雲落便胃口大開,比平日多吃了不少。
直至深夜,飯局才散去,幾個大男人喝高了,終於將心中壓抑的悲傷釋放了出來,雲落默默無語,心中哀嘆戰爭給人帶來的創傷,其實是難以磨滅的,可歷史的洪流挾裹著這個時代的人們,身不由己。
休息了幾天,雲建業又忙碌了起來,俞少白第二天便給雲落打了電話報平安,時間也不緊不慢進入了七月,河谷縣的夏天屋裡十分涼爽,晚上睡覺鋪個涼席,連扇子都用不到。
熟悉的起床號響起後,雲落伸伸懶腰起來了,她從上鋪爬下來,揪著睡得像只小豬一樣弟弟的臉,好笑道:“不起來,小懶蟲!”
小葉子揉揉眼,迷迷糊糊地坐起來穿衣服,待洗漱後便徹底清醒了過來,吃過羅美芳做得早餐,雲落在一旁看書,順便監督指導弟弟認字和寫字。
月底子弟中學便期末考了,兩個月的暑假後雲落便是初二的學生,而弟弟雲葉則要進入子弟小學就讀一年級。
從上個月開始,雲落便有意識地給弟弟上一些入門知識,教了他一些簡單的漢字筆畫和數數,每天早上一個小時,下午一小時,雷打不動。
小葉子本就性子靜,雲落的教導也充滿趣味性,而且她發現有時候自己給弟弟上課,父母竟然饒有興趣地在一旁聽課,羅美芳學得尤為認真,於是雲落便多了一個特別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