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午飯時間,雨勢就變小了,鎮上也傳來訊息,說是村民正盡力修複損毀道路,大概明日就可以通行了。
沈濯纓夾了一塊魚肉在柳嫣盤中,道:“道路很快就通了,快別再拉長個馬臉,否則掌櫃的只怕都不許你住客房,要趕你去睡馬廄了。”
柳嫣扯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暗道:我的將軍,你若知道這道路的通暢是用你中一次毒來換取的,只怕拉長馬臉去睡馬廄的人,就要換成你了。
沈濯纓卻沒注意她的神情,自顧道:“我書房中上層書櫃有關於奇門遁甲的書籍,回去後你有空不妨尋來看看。《奇門要略》、《點龍訣》都是入門的書籍。”
柳嫣想起在天鷹堡的經歷,暗嘆了一聲“書到用時方恨少”,連忙點頭應了。
沈濯纓和柳嫣回到錦蘭關大營時,連比他們推遲近十日,才從臨安出發的沈平等人都已經到達兩日,安頓好各類物品了。
他們一進主帳,袁鎮拿了最近幾封密報過來,“天漠打敗了草原十八部的聯軍。已經統一了天女草原和周邊大漠綠洲裡的各國。”
沈濯纓解開披風的手一頓,身子不由得轉向了牆上的軍用地圖上,看著那片形如巨爪的土地——拓跋氏如今收納了這些部落國家的人員和財富,又正是勢如猛虎下山,那銳利的爪牙很快就會對準大雍了。
“報知聖上了嗎?”
“兩天前送了密報上去,還沒有回複。將軍你看佈防要不要……”
沈濯纓飛快轉念,“封雲關,鎮雲關那邊有何安排?”
那兩關都在斡蘭河北岸,鎮雲關和錦蘭關互為犄角鎮守著進入大雍的斡蘭河上的一段天險,封雲關在鎮雲關上游,是攻打鎮雲關的一把鑰匙,三處關隘唇齒相依,必定是共同進退的。
“封雲關謝雲將軍、鎮雲關何朔將軍只等將軍回來,商量重新部署三關的戰力。”
“讓他們明早過來主帳。營中參將以上參會旁聽。”
袁鎮領命出去,沈濯纓目光沉沉的投向窗外,這兩日因大雨而變得渾濁洶湧的斡蘭河水,就在不遠處滾滾流過。
柳嫣這邊也沒閑著。
她與沈濯纓在錦嵐城分道回了沈家別院,洗去滿身風塵,就一頭紮進書房裡。想著按沈濯纓的推薦尋幾本奇門遁甲的書籍,還因為接了系統君那坑爹的任務,她甚至想著是不是要惡補一番醫理,順便在這裡找找相關的書籍。
這部分書籍對於大概是沈濯纓不常用的,比較冷門,都放得比較高比較偏。柳嫣搬了把梯子爬到書架的高層,翻找出那兩本《奇門要略》和《點龍訣》一看,果然是啟蒙用的。那發黃的書皮和翹起的書頁彰顯著它們的年紀,只怕跟沈濯纓差不多大。
柳嫣如獲至寶的翻開,卻從書裡晃悠著掉落兩張巴掌大的紙片。柳嫣拾起一看,眼瞳猛的縮成一線。
那是兩張速寫的小像,筆法還顯生澀幼稚,少女精緻的眉目、嬌羞的神態卻畫得栩栩如生,畫者之用心,甚至能從少女臉畔的發絲看到輕拂過的微風。只是——那面容竟與柳嫣有六七分相似。
是洛含煙!
柳嫣甚至能想象出,當時不過總角之年的沈濯纓,一邊心不在焉的完成先生布置的課業,一邊看著不遠處的少女,悄悄在白紙上勾勒出她的曼妙身姿,畫完後隨手夾在書裡當作了書簽……她心裡積著酸溜溜的一股氣,咽不下又吐不出,只覺得堵得慌。
她攥著那兩張薄薄的紙站了很久。直到腳開始發麻,她才默默的把它們夾回書中,塞回書架,拖著腳步走出了書房。
這夜沈濯纓在軍營安排兵力部署和設防,沒有回別院。柳嫣藉口旅途勞頓,早早熄燈上了床。卻在床上輾轉反側,盯著窗欞透過的月光一格一格的丈量過床前的地磚。
好容易眯著眼迷糊的睡著,惱人的夢境又纏上來——又是十五歲那年的噩夢。
在夢中,柳嫣愣愣的看著那灘血跡旁的兩張相似的照片,感覺渾身冰涼。此時她面前旋起狂風,把那兩張照片捲起,撲面而來。
她就在那兩張照片砸到臉上的一瞬間,驚醒過來,猛地坐起,她大口的喘著氣,後背是黏糊糊的冷汗。 轉頭看了看窗外月影,已經完全不見了,只餘墨漆漆的夜色。
柳嫣感受到了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的第一次帶著恐懼的驚惶。她在害怕,那是從骨子裡迸發出的恐懼,那是她心底的毒,是她腦中的刺,是她此生無法逃開的枷鎖。她怕自己就如媽媽一樣,終其一生追求來的,只是一份替身的愛,是一份嫁接過來的情感。
柳嫣抱著雙膝,縮緊了身子,在黑暗中咬緊了嘴唇,低頭貼近膝頭,把自己團成了在母體中的胎兒模樣。
兩天之後,柳嫣拿著一套簡單資訊對應哨音節奏的初稿,走進了沈濯纓的主帳:“節奏能表達的畢竟有限,我結合了水寨中爭渡節裡的一下哨語。也只能編出著七八種資訊。我與忠叔他們用短笛對過一次。給你看看,是否可行?”
沈濯纓沒料到她這麼快就把哨語整理出來,不禁笑道:“我以為你會先去鑽研那些奇門八卦的書籍,當時見你恨不得回來就撲書房裡呢。那些書可看了?”
柳嫣扭頭錯開了目光,裝做淡淡的道:“還沒有。我現在不想學那個了。”
“為何?原來興趣滿滿,如此急迫。怎麼現在又不學了?”沈濯纓也是一怔,他知道柳嫣有一股子執拗勁,如此輕易放棄,絕不會是因為那些書的內容太難了。
柳嫣沉默良久,別扭的避重就輕道:“我最近跟池老學習布船,比較忙。若沒有什麼事,我就先過去了。”
轉身就往外走去,把沈濯纓探尋的目光隔絕在身後。她盡量讓自己的步伐顯得不這麼慌亂,但也猜到只怕瞞不住他那雙明察秋毫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