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沈濯纓輪值巡營,他走完陸軍大營後,往水師而去。
初冬的錦蘭關,日落後溫度急降。如今補給拖延,許多戰士依然衣裳單薄,到了水寨中,卻看到水寨的兵士們大多已換上了冬衣。沈濯纓瞭然,必是飛鴻山莊自行先把這筆補給墊上了。
沈濯纓心中喟嘆,堂堂一個大雍朝,心胸行事反不及一個江湖門派。他心中一動,徑直去了水師大營。那裡燈光明亮,一個窈窕的身影正印在了窗格上。
沈濯纓推門進去,看到柳嫣仍站在那水師沙盤前,擺弄著那些大小艦只,有人進來也未察覺。沈濯纓幹脆就站在門邊細細看她。
他知道她做事極專注,一旦投入進去竟到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地步。如此缺乏警覺性,對於一個練武之人來說頗不尋常,他百思之下只能歸結為,柳嫣對熟悉的環境有無比的信任,她願意一腔善意對待周遭的人事。
但從她幾次應對梁若曦來看,這姑娘倒是奉行已直報怨的耿直性子。這樣的性格像一輪朝陽,熱烈蓬勃,明媚張揚,與洛含煙如月光般沉靜嫻雅完全不同。但沈濯纓卻偏偏總能從柳嫣身上,看到洛含煙的影子。
正如現在柳嫣正拿著一個推子,把船艦按某種陣型排列,一邊凝神細思,一邊手下不停。姣好的臉龐在燈下勾勒出一個好看的側影,那燈光正打在她露出的一段白皙脖頸和細碎垂下的發絲上,黑白相襯間有一種引人遐思的美。這種美與他在洛含煙身上感受到的如出一轍。
他為自己的這種混淆而困惑,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此時柳嫣長長舒了一口氣,直起身子,終於注意到門邊的人。
恰巧一陣夜風吹過,揚起他的披風,柳嫣一抬頭正看到他微皺的眉頭。她連忙招呼他進來,“夜晚風冷,且進來暖暖。”她拉了沈濯纓到沙盤前的火盤前,正是方才她站定的地方。
空氣中有一絲少女的幽香,平白給這寒冷的冬夜帶出了些微旖旎,沈濯纓心神一蕩,呼吸便重了幾分。
柳嫣卻渾然未覺,她指著沙盤道: “今早你擺的這個長蛇陣,我看半天,總有些地方琢磨不明白,你來了正好,給我說說。”
很好,今早的風波沒給她留下一絲陰影,沈濯纓想,這又是與洛含煙相似的地方,坦蕩磊落,對他身邊的女子總持寬容的態度。
“嗯?怎麼?”柳嫣等不到他的回應,轉頭疑惑的看他。
沈濯纓拉回了心思,定了定神,拿起了手邊的推子,跟她講解起來。兩人靠的極近,那幽香就縈繞在鼻端,沈濯纓不得不拿出幾分定力,才勉強讓自己不分神。他想起柳嫣曾對他說的一世糾纏的話,如今看著柳嫣專注坦然的樣子,看來她是早已忘了吧。
直到自己心猿意馬間,無意碰到了柳嫣的手——很隨意的在她指尖一擦而過。柳嫣低著頭看沙盤,他看不清她的臉,卻看到柳嫣的白皙脖子泛起淡粉色。他的心情莫名好轉,甚至帶出一絲雀躍。連嘴角都不自覺的翹起。
趙璟鈺過來尋柳嫣時,正是在窗欞上看到了那兩個融為一體的人影,他靜靜的在外面站了片刻,迎著蕭蕭的北風,轉身默默的離去。
轉眼到了軍中冬狩之時。按軍中傳統,會在冬季進行大規模的狩獵活動,既是展示軍中技藝的時機,也是給士兵們放鬆娛樂的好方式。冬狩不是練兵,沒有這麼多規矩,大多是營與營之間進行一些自定專案的比拼,有限時的,有限數量的,反正規則自擬,獎勵共約。也有將領去湊趣押個花紅,賭個大小,不過是湊個樂子,輸贏混不在意。
今年的冬狩,定在了霜降那日。這天朝陽明媚,晴空萬裡,是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
柳嫣來到校場,那裡已是三軍齊備,戰士們早已躍躍欲試,這等主帥一聲令下,就開始這場狂歡。
趙璟鈺看到她,連連招手,待她到了身邊,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忍不住帶笑,“哈,咱們今日穿的衣裳可真配呢。”
可不是,柳嫣一身淺藍束腰騎裝,趙璟鈺是一身寶藍色練功服,外面鬆鬆的罩一件大氅,果然是襯得男的玉樹臨風,女的英姿颯爽。
柳嫣早領教了他無事攪三分的性子,只是淡淡笑問,“殿下今日可有什麼感興趣的嗎?且帶挈我吧。”
趙璟鈺笑道,“好啊,你是想狩獵還是賽馬,那邊也有騎射,想玩哪個盡管去,反正我都押給你就是!”
柳嫣咋舌笑道,“殿下,你讓一個水裡長大的人去競賽騎馬,還敢把注押在我身上,是不怕輸到連衣服都要當掉嗎。”
趙璟鈺大笑道,“哈哈,我的柳柳不是無所不能的嗎。不怕,左右不過是個彩頭,你放手去吧。”
柳嫣果然依言去玩了兩把騎射,自然是輸多贏少。又到林子裡獵了幾只野兔,她本不擅長此技,轉了一圈看過了癮,正要回去。卻碰到沈濯纓和梁若曦並轡而來。
梁若曦遠遠就招呼道,“柳姐姐,可願陪我們玩兩把?”
柳嫣想也不想就拒絕,“我騎術不佳,只怕掃了郡主的興。郡主請自便。”撥轉馬頭就要走。
“姐姐既是入了軍中,騎術怎會不佳?我聽聞沈大哥旗下的勇士,騎術技擊都是大雍朝一數一的好呢。姐姐何必自謙呢?”
得,再認慫可牽扯到人沈家軍的名聲了。
柳嫣轉過身來,看了沈濯纓一眼,才盯著梁若曦道,“郡主抬舉了,恭敬不如從命。請問郡主想比什麼呢?”
梁若曦嬌笑道,“柳姐姐真是爽快,我不比姐姐,武藝高強,除了會騎馬,什麼都不會呢。不如咱們就比賽馬吧。”她用馬鞭一指百丈遠的一顆歪脖子樹, “誰先到達那棵樹下,誰就算贏。”
柳嫣遙遙看了那棵樹一眼,“好,想賭什麼?”
“不過是湊趣玩個樂子,要什麼賭注花紅呢。姐姐想要什麼,就隨你定吧。”梁若曦嬌笑道。
柳嫣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這是又要做那個,又要立牌坊的節奏嗎。她仍是淡淡笑道,“好,郡主既然不見外,我主隨客便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