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璟鈺再次睜眼，就看見了簡樸的蚊子頂，感受著幹淨軟和的被褥，看著四周低矮的土坯牆，簡陋的傢俱……他們果然出來了。
只是……柳嫣呢？
他用力想撐起身體，奈何如今自己就像個斷線的木偶，沒有一絲力氣動彈。他艱難的伸手把旁邊放著的一個水杯拂落在地，立刻有人聽到動靜進來。
“你醒了。”進來的是個六十多歲的老漢，走到床頭把趙璟鈺扶起來，餵了他兩口水。趙璟鈺才微弱的找回自己的聲音：“多謝老丈，跟我一起的姑娘呢？”
“她在隔壁，還沒醒。滿身傷痕，跟個血葫蘆似的。好在都是皮肉傷。若是沒有她，你這條命多半也交代了。”
“她怎麼了？！”趙璟鈺一撐而起，就要下床。
被老漢一把攔住了，“你們啊，一個滿身是血，一個深中蛇毒，要不是我早起去採藥，等村民在林子邊發現你們時，只怕身子都要硬了。”
他把藥端給趙璟鈺喝了，又道：“那片林子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亂走的。下次只怕就沒有這麼好運氣了。”
“老伯，我們……”趙璟鈺才想分辨，就被老人冷冷打斷，“還有，你們能下地了就馬上走吧。這裡……不歡迎軍中的人。”說完不再搭理他，徑自關門出去了。
趙璟鈺一摸身上，果然出入軍中的令牌已經沒有了。
他身子還未恢複，折騰了這半天，早已疲累不堪，確定暫無危險，他精神一鬆，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就看到那牽掛在心的俏臉，和那亮晶晶的帶著笑意的眼睛。
柳嫣看他醒來，眼睛笑得如彎彎月牙，歡快道：“果然是皇親貴胄，沾著龍氣，這次算我託你的福呢。”笑得太歡快，扯著傷口，又痛得齜牙咧嘴。
趙璟鈺連忙坐了起來，才看到這丫頭全身上下都慘兮兮的，從頭到腳，都打著繃帶，只差纏成個木乃伊，虧得就傷成這樣，真不知道她是怎麼從隔壁屋挪過來的。
他抓住柳嫣的身子，想一把抱住她，有怕碰到傷口，弄痛了她，就這麼別扭的撐著她的肩膀上下看了幾遍。才心疼道：“怎麼弄得到處傷，你真的掉進捕獸夾裡了？”
柳嫣惱了他一眼，“我不過是怕你擔心才這麼說，你還就過不去這個梗是怎麼的。後來又碰到幾個類似的機關，我可是拼死才把你囫圇帶出來的，你不感激也就罷了，還來笑話我！”
趙璟鈺想起那老漢說起柳嫣被傷成了個血葫蘆，而自己除了那蛇毒和一些細小擦傷外，倒是沒有別的傷口。可想而知那丫頭吃了怎樣的苦。
他心中不覺堵得慌，看她的眼神能溢位水來，嘴上卻仍是戲謔：“本來就不該你背的重擔，非要哭著喊著往自己身上攬。你真以為自己的肩膀能扛起多少東西？”
柳嫣低下頭，輕聲道：“我知道當時這麼帶著你硬闖，是有些不自量力。但是若要我丟下生死未知的你，獨自出去，我也做不到。是我拖累你進入這樣的險境，若是不能帶你脫險，黃泉路上我陪著你，任你打罵就是。”
“你！別說得要跟我去殉情似的，連以身相許你都不肯。這會子來跟我一本正經說情話嗎！” 趙璟鈺哭笑不得，想了一想，還是忍不住道，“ 處事如此強硬，一點也不肯示弱，卻讓我們這些男人的臉往哪擱？”
柳嫣聞言愣住。
一點也不肯示弱……約摸以前自己不是這樣的，小時候不慎磕破個油皮，自己都會哭嘰嘰的到媽媽面前去撒嬌半天。
那麼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是十五歲那年的夏天吧……
柳嫣抬手擋住眼睛，半晌扯了個難看的笑意，“也許是以前嘗過靠山山倒，靠海海幹的虧了吧……”
趙璟鈺心中如針刺般一疼，就要去拉她的手，門扉響動，一個高大青年進來，平淡道：“歡顏姑娘，你們都剛醒來，身體還沒恢複，我先送你回房吧。”
“嗯，有勞齊大哥了。”柳嫣回頭笑道。她顫巍巍的站起，對趙璟鈺告別的揮揮手，由那青年半扶半抱的挪出了房間。
趙璟鈺看著那瘦削的身子因為用力而疼的微微發抖，卻仍是倔強的挺直了脊背，方才那根針又紮了起來。
齊羿扶著柳嫣回到床上，神色複雜的看著她半晌，似乎有許多話要問。他是個沉默內向的性子，瞪了半天，最終也只是冷著臉道，“你好好休息，等過兩天沒什麼大礙就走吧。”說罷轉身就想走。
卻被柳嫣扯住了袖子，她仰頭看著齊羿的眼睛，軟聲道：“齊大哥，你是怪我欺騙了你嗎？我知道你們都是飛馬幫的。大雍已經開了邊市，也允許買賣，你們為何還要舍易求難，非得做這刀頭舔血的買賣？”
齊羿甩開柳嫣的手，冷笑道：“買賣？那是有錢人做的生意，跟我們這些山野村民有什麼關系？而且想要入關市做買賣的保證金要多少，你可知道？想要那一張貨品的買賣批條，要打通的關繫有多少，你可知道？那些不過是當官的和有錢人的遊戲罷了。”
齊羿越說越說氣憤，他揮舞著手臂，憤憤道：“而且，這些商人花出去的錢，最後還不是攤到貨物的價格上？最後害苦的還不是咱們這些貧民百姓！”
柳嫣從沒想過，對於走私一事還牽扯這麼多關竅，下意識想要反駁，卻也知道現實多半如齊羿所說。
她默然片刻，還是道：“就算如你所說，你們私運的貨物若都是關涉民生也罷。為何還把鐵器兵器都偷運出去？你們知不知道天漠的野心一直都是大雍，你們此舉無異於引狼入室！”
齊羿抿緊嘴唇，似乎也為此事懊惱，最後輕輕吐出一口氣，疲憊的嘲諷道，“我們只是負責把貨物運送過江，送到買主手上。至於竹筐裡裝的是什麼，我們無法知道，也無從過問。你們這些當兵的，與其來找我們的麻煩，為何不去找那些兵器流出的那個口呢？”
柳嫣再次語塞，齊羿說的不錯，但這個卻不是她如今能查到的。但……如今不能查，不代表往後不能，柳嫣在心裡默默記了一筆。若是趙璟鈺知道她此時的心思，只怕又要笑她攬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