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下的大營中,沈濯纓正在案前處理文書,門簾一挑,趙璟鈺歡快的身影已經撲到他案前,從淺碟裡拿起一把桑葚放進嘴裡,咂著嘴道,“主帳的待遇果然不同,還配時令水果。”
沈濯纓瞥眼看著他染著紫紅果汁的嘴角,淡淡道,“出門左轉,後山上有一片野桑樹林。沈平在那裡摘的。殿下若看的上眼請自己過去,能管飽。”
趙璟鈺嗆了一下,“不過兩個果子,小氣。我還替你跑了這麼多次腿呢。你的話帶到了。那姑娘還算上道,如今每日在水寨中跟著訓練,我看她的身手已經有模有樣。”
沈濯纓拿出兩截繩頭,遞給趙璟鈺,“我也把這個給水寨劉世忠送去了。你還是多留心她一些。”
趙璟鈺看著那被利器磨斷,又偽裝成自然磨損的繩頭,臉色難得的一肅,轉瞬又嬉皮笑臉道:“是!那丫頭是幾世修來的福氣,讓我一個堂堂親王給她做保鏢。”
“誰讓軍中就你最閑。你若是不願意,我另外派人去。”沈濯纓又低頭關注案上文書,明顯的送客之意。
趙璟鈺卻還腆著臉湊上去,“我去就是。話說你不是很討厭她嗎,怎麼這會子如此關心她?”
沈濯纓用筆杆頂著他的額頭把他湊到旁邊的臉推到一邊,“我此刻也很討厭你。但是既然沒法讓你們消失,只能想法減少麻煩了。把你們兩個麻煩捆綁打包,我處理起來也省事些。”
趙璟鈺額角直跳,“沈濯纓!你——”一聲怒嚎還沒嚎完,沈濯纓袖子一掃,直接把他轟出了門外。又若無其事的低頭處理文書。
不覺月移星轉,已近夜半,沈平拿著兩本書進來,呈給沈濯纓。
沈濯纓隨口問道,“怎麼去了這麼久?不是告訴你兵法書是放在架上第三第四格?”
卻見沈平神色古怪道:“不是找不著,是……是那柳姑娘在你書房中看書,我不好進去,叫紫鳶進去幫拿的。”
沈濯纓一頓,抬頭問道:“她在我書房看書?看什麼書?”
“聽紫鳶說,她最近白天去水寨訓練,晚上回來就翻看你書房裡的兵法陣圖的書籍。有時還寫寫畫畫的做筆記。紫鳶看她認真好學,就把您常查閱的書籍推薦了幾本給她。”
“所以這本就是她正在看著的?”沈濯纓眼神掃過了眼前的兩本《練兵實紀》和《虎鈐經要》。
“正是。因此略費了點時間。”沈平垂眼道。
沈濯纓思忖了片刻,提筆在紙上寫了幾本書名,遞給沈平,“叫她先看這幾本吧。其他艱深的可以慢慢來。”
沈平應下,正要趕緊退出,突又聽到沈濯纓略微惱怒的聲音,“慢著,這書怎麼染了一片水漬?”
沈平自知無法隱瞞,只得再次垂眼道:“我過去時,時辰已晚,看到那柳姑娘……困的伏在案上睡著了……紫鳶拿書出來時,已經用帕子擦拭過了……”
沈濯纓拿著那本《練兵實紀》,眼睛盯著那片可疑的水漬,手上青筋直跳。片刻把書直接丟給沈平,“這本書送給她看,不用還了。”
柳嫣剛從訓練場上下來,毫不意外的看到趙璟鈺又在棚子下喝茶等在她。見她下來,立刻熱情迎了上來,“今天練完了嗎?陪我進城看看可好?就當是沐休了。”
柳嫣抬眼望了望那高高低低的訓練架,如今她已經闖到第十二關,想著來錦嵐關有一個月了,還沒仔細逛過。於是點頭道,“等我去換件衣服。”
錦嵐關是依託軍事基地而起的一個重鎮。背靠錦嵐峽,斡蘭河在城外滾滾流過,與北岸的鎮雲關互為犄角,又與下游三百裡外的封雲關互為關鑰, 構成守衛斡蘭河天塹的最重要陣地。靠近邊關,又是軍事重鎮,錦嵐城也開有少量的邊市貿易,因此跟關內的繁華集市有所不同,這裡除了常用的物品外,更多的是賣鐵器馬匹和異域風情的物品。熱鬧程度雖無法與滁州相比,勝在關外的稀奇東西不少。
與所有的妙齡少女一樣,柳嫣也愛逛街購物,她把一頂綴著流蘇珠子的異域五彩小帽扣在頭上,轉頭笑問趙璟鈺:“好看嗎?”
趙璟鈺含笑看著那光華流轉的明眸,半晌才溫柔開言,卻避開了她的問題:“我終於明白那夜為何你會被沈濯纓一眼看穿了。不是我的易容術不夠好,而是你跟洛含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他的語氣平和客觀,帶出了一股肅然鄭重的味道,與他平時戲謔輕佻的語調完全不同。柳嫣定定的看著他,亦是平靜道:“哦?願聞其詳。”
趙璟鈺看她確實不排斥這個話題,才笑了笑繼續道,“你的面貌與含煙確實有五六分相似,所以我才會給你出了那個餿主意。過了這些日子,我才看清你的本質,跟她簡直南轅北轍。”
柳嫣挑了挑眉,“哦?”
“洛相簪纓世家,把這唯一嫡女按皇後的標準培養。含煙五歲能文,七歲成詩,十歲時在昊京已經才名滿都城,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是個標準的高門貴女。難得的是她溫婉嫻雅,性格極好,我看過這麼多大家閨秀,真沒誰能像她這麼好脾氣的。”
趙璟鈺一邊說,一邊小心觀察柳嫣的臉色,見她依然一副波瀾不驚的神色,才繼續道,“我猜洛相原也想讓含煙嫁入皇家的。可是架不住洛家與沈家交好,她跟沈濯纓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洛相也對權勢看的淡,也就隨他們了。但是洛夫人卻是不喜的。以至後來沈濯纓上門提冥親,被洛夫人直接轟出門外。”
柳嫣把頭上的小帽往攤上一放,平淡道:“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麼?”
趙璟鈺一哽,又露出專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呃,這就是我想說的,你跟她的不同。含煙心思細膩敏感,端淑典雅。而你神經大條,呃,率真爽朗,機敏伶俐——就比如這頂帽子,含煙是絕不會戴的,就算戴上,也會顯得格格不入。但在你的頭上,卻是俏皮利落,說不出的好看。”
柳嫣面無表情的轉身往前走:“我就當你是誇我了。”
趙璟鈺趕緊買了那帽子,快步跟上,繼續道:“我是在真心誇你。喏,送給你,你戴著真的好看。”
柳嫣笑了笑,接過就真的往頭上戴了,沉默片刻,忽又燦然笑道:“你們說的對,我跟洛姑娘本就完全不同,也不是我所愛的款。自己活著尚且怕活得不夠精彩,何必要做別人。”
趙璟鈺對這話只能理解字面上的意思,卻被她明媚的富滿朝氣的笑容所打動,也是爽朗笑道,“說的好。本來就各花入各眼,活出自我,自然會有人欣賞你的好。”
柳嫣快活的原地旋了個圈,看著趙璟鈺陽光下明朗的笑臉,誠摯道謝,“多謝你的開解還有帽子。”
趙璟鈺看著柳嫣頭上帽子的流蘇,隨著她旋轉的身子飛舞如乳燕穿柳,心中一動,他打了個哈哈,曖昧的靠上來:“好說好說。我就很能欣賞別人的好,也不介意給好姑娘一個吻。你要不要?”
“姓趙的!你要點臉吧!”柳嫣啪的一掌撥出去,她算是深刻領會什麼叫“帥不過三秒”,絕不能給這人蹬鼻子上臉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