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第二十九章 鮑子知我
十六歲,本應是天真爛漫的年紀,憧憬著未來的美好,幻夢著愛情的甜蜜。而我呢?一個有悖於倫理,有悖於道德,與世俗和常理相沖突的性取向,無情擊碎了我該擁有的一切——
忘不了季海洋那夜一番刺骨的話語表達出的汙穢,現在想來是如此的諷刺!難道我真該放下尊嚴,投入到這片骯髒的泥淖之中以肉體的短暫歡娛來麻痺痛苦,墮落著沉淪?不!我不要被當成發洩的工具,還在別人身下收獲著他們施捨出的,那麼丁點的,可憐的,自以為是的快樂和幸福!不!絕不!那是對靈魂的踐踏,更是對人格的侮辱!如果心長期萎縮在這樣的環境中,便再難跳蕩出悸動的音符——美好本就細微,只有敏感的心方能捕捉到;
忘不了陸文虎那晚刺出的一刀所帶給我的震撼,每每想起都如遭電掣!因為我沒有足夠的勇氣來承受一個心愛的人,為了我而毀掉前程,甚至失去生命的殘酷!更沒有足夠的力量挺起所謂的胸膛,去迎受別人鄙夷的目光,在被唾棄,被遠離,被嘲笑中孤零零地走完我的軍旅生涯,甚至一生;
忘不了許鴻安臥室牆上的那個“我”。他就像一面鏡子,清晰地映畫出我的未來!我常常試問自己:如果同樣遭遇了這樣遠離愛人、眾叛親離的現實,被放逐在那樣一個冰冷的世界,一切美好都支離破碎,天地間只剩下黑暗的時候,我能有多少堅強來抵禦絕望?答案是:一點都沒有……
所以,我掙紮,我抗拒,我逃離,不允許自己泥足深陷。渴望越大,我越害怕。我怕有一天睜眼醒來,自己真真實實跌進一個猙獰的噩夢裡,永世不得超生!
我真的很害怕!即便眼前開放著一朵洋溢位銷魂芬芳的愛情之花,我也沒有足夠的膽量去擷取來握在手中用心地呵護,只能遙望著徒嘆,目睹它慢慢的枯萎、凋零。因為我的世界裡,只有一種花會開放,那就是有毒的——罌粟花……
那時候,誰也不會想到新世紀的今天,同性戀會浮出水面,並被大多數人理解、接受和認可。當時所有的有關報導全部以負面形式出現。那時,同性戀行為做為國家刑法明文規定的流氓罪,被人們所不恥,一旦某個場合下突然涉及到這個問題,那些隱藏著的同類人為了掩護自己都不得不違心地跟著大家一起辱罵:變態!
愛,固然重要。但是,如果要切身走進這份愛裡,需要面對的不僅僅是愛欲纏綿和甜蜜幸福,還有潮湧而至的現實煩惱,以及那猝不及防的災難。任何一個小小的紕漏,都會葬送辛辛苦苦耕耘出的果實,為人生留下無法彌補的追悔和抱憾。所以,愛是付出,只屬於那些有準備的人,一旦選擇便沒有退路,只能傾盡全力堅持著維系這份美好。
愛是奢侈品,一生能夠真正擁有一次,生命便不再蒼白!即便在擁有的前面加上兩個字:曾經……
記得那天,我坐在車裡一路想了好多,甚至想到了來世前生——
我的思想豐富,或者說心思細膩歸咎於書籍。我深深地愛著它們離不開它們,同時也深深地恨著它們。我恨它們過早地向我鋪陳了這個世界的美麗,告訴我理想和愛情是多麼偉大,並引導我去追逐,但同時它們也向我裸露出現實的殘酷,警戒著我慎重選擇……
飄渺的音樂,縈柔的風,迷離的草長花香,託扶起淡淡的憂傷,將我緊緊包圍——
我感覺不到自己是誰,更難以猜度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上,只能依稀看見那些彷如昨天卻轟然遠去的記憶,如同一叢叢無根的飄萍,於平靜的湖面上被風吹亂,蕩漾出一圈圈酸澀的漣漪,糾纏在一起,理不出一點頭緒……
許鴻安穩健地開著車,一言不發。他沒有讓我去他家幹什麼活兒,而是一直把我拉進了市區,再一次來到這個不屬於我的,熟悉卻很陌生的城市。
由於穿著軍裝,我們沒去更多地方,只是開著車,或者步行,隨便四處轉轉。看那樣子,似乎許鴻安也沒什麼準備,不過是心血來潮就帶著我來了,沒什麼目的。
如果非說有什麼目的的話,我覺得他應該是想讓我好好吃一頓,最近我屬實瘦得不成樣子。
還沒到十一點,許鴻安就帶著我來到一家不是很大,但四處洋溢著濃濃香氣的壇肉館,找了一個最偏僻了地方坐下來。
飯口時間未到,整個飯館裡只有很遠的一張桌子上有兩個人在吃飯,顯得有些冷清。
紅燒肉,肘子肉,小雞肉,鴿子肉等等點了好多全是肉,一罐罐地端上來。沒有喝酒,許鴻安叫了兩碗米飯。
長時間和戰友們一個盤子裡奪食,乍看到這麼多肉,聞著那噴薄的香氣,真有種饞涎欲滴的感覺,一時間食指大動,吃得很香。
一碗飯很快見底,許鴻安又叫了一碗給我。而這時,他碗裡的飯一粒沒動,一直在給我翻騰罐子裡肉的精華。
許是我吃的太香了,許鴻安臉上流露出一絲甜意,低著頭,擎著手臂,用筷子挑了肉,然後放到我的盤子裡,偶爾看過來,一雙光芒閃爍的眼睛裡,寫滿了欣慰和心疼……
若說許鴻安喜歡我,那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喜歡加上關心和照顧就構成了一種愛。但他的這種愛,介於親情、友情、愛情之間,給人的感覺就象是一個老前輩對於後輩的關愛——
他經歷過同志感情的磨折,甚至承受了生離死別的痛苦,所以對我目前所處的境地他感同身受,深有體會。
他和我,或者說我和他是同一路人,以同樣艱難的步伐正前進在他曾經走過的旅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