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第二十六章 蒼天塑我
說陸文虎是個真男人一點不假。從這天後,他似乎真的跳了出來,把精力全部用到了工作上。每次進到炊事班,都會看到熱火朝天的工作場面。他帶領著大家,把炊事班建設得幾乎超過了我在時所展現出的標準。很快的,炊事班又來了一個新兵,據說是一營營長的親戚,從其他部隊剛剛調來,放在一營不合適,放其他地方又不放心,一營營長素知我們連長秉性,就把他安置在了炊事班。上士的職位依然空著,由陸文虎暫時代理,不知道是沒有合適的人選,還是另有他途。
從這天以後,我開始整夜整夜的失眠。每次朦朧睡去,總是突然間驚醒,被一個個殘酷的現實擊中,便沒了一點睡意。
我決不再做同性戀了!這是我當時所有努力和奮鬥的最終目標。我以為,只要堅持,就一定能夠勝利。
考核仍在繼續。由於我的狀態極其之差,致使本來就不理想的成績更加糟糕。
這一天一早,輪到我連四百米障礙終考。四百米障礙和五公裡越野一樣,評定的標準以全連整體分數的平均分為最終成績,而且除了後勤百分之八十外,需要在崗人員全部參加。
那天,陸文虎也來到了考核現場。盡管他有傷在身無法參加考核,但他作為一班之長,還是十分擔心炊事班參加的三名人員拖了全連的後腿。
障礙場地寬十米,長一百米,中間是各種樣式的障礙。規則是:先空跑一個一百米,然後從對面跑障礙過來再跑回去,最後再空跑一個一百米回來。一共三個障礙場一次挨著,且是百米接力式起跑,很快就輪到了我。
前一天夜裡我幾乎一夜沒睡,而且早上只喝了一點粥,狀態不是很好,但這個四百米障礙對身經百戰的我們來說難度不大,不說及格和良好,我是很跑過幾次優秀的,所以還不是很擔心。
然而,沒想到陸文虎會來,而且一直那麼一眨不眨地盯著我,使我一時間既緊張又慌亂。
一百米空跑我出了一身虛汗,從障礙林裡跑回來,翻高板障的時候就感覺力不從心,爬過了鐵絲網再折返從鐵絲網上跳躍過,跑第二趟障礙的時候,望著兩米高的高板障,我一下子沒了信心。那需要爆發力加助跑,一隻腳借慣性蹬住高板障,然後躍起上牆,腹臥而過。不但需要技巧,而且掌握尺寸的拿捏和各種力量的結合。
種種因素的綜合,使我在迎上高板障,蹬躍,攀上的時候,腳下一軟,腳從木質光滑的板壁上滑落了,在眾目睽睽下,以極其標準的“大餅子式”結結實實貼在了高板障上。
盡管是如此緊張嚴肅的考核現場,仍能聽到人群中發出的一陣鬨笑。這,是很少見的,最醜,最糗,最難堪,最經典的一個姿勢。
因此,時間被耽誤,我的考核成績沒有及格。除了炊事班的方寶勝和通訊員,我是唯一一個連下兵而沒有及格的人員。
結果可想而知,全連沒有跨進優秀的行列。連長和班長的臉色極其難看。
當天下午,操課後集結,大蛤蟆作了一個長達三小時的總結,七連四百米障礙成績沒有優秀是他點名批評的重點之一。
那天的太陽特別毒辣,沒有一絲風,空氣裡洋溢著一股煩躁的悶。站在齊整整黑壓壓的佇列當中,我感覺一陣陣透不過氣來。連日來的失眠和吃不下飯,使我的體力難以支撐長時間筆挺的軍姿。耳鳴,頭暈,魂遊物外,一身虛汗被蒸發,幹了濕,濕了幹。兩個小時後,不遠處的一個兵中暑倒下去,被兩個人無聲抬走,緊接著,我便失去了知覺。
在衛生隊醒來,打了針,吃了藥,喝了綠豆湯,我沒有休息的機會,不得不跟上隊伍參加訓練。
佇列中昏倒,我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那是一種體力透支的表現,是一個熊兵的最佳證明。
一天中連續出了兩次醜,我內疚、羞愧,晚上躺在床上暗自難過,並一再鼓勵自己。路再艱難,終要走下去!
在這樣的環境中,在爭搶著向前邁進的兵營裡,這樣的時期,沒人會可憐你的處境,更沒人會過多地顧及你的感受,無論你是多麼懦弱多麼無能的人,都必須堅強起來,就象那個剛來炊事班的新兵,即便他擁有了一營營長那樣的靠山,還不是仍然在炊事班裡象我從前一樣發面揉饅頭,依靠自己的能力生存?
多年後我總在想,我之所以總是能夠在以後的工作崗位上靠著一股韌勁脫穎而出,並在一些難以承受的苦難和波折面前挺過來,完全是因為部隊生活的逼迫,致使我無形中樹立起了厚重的堅硬,才能勇敢並微笑著面對這個越來越紛繁而雜亂的人類世界。
軍營,是青春時期苦難的集結地,而苦難則是鍛造堅強的大熔爐!
那夜,睡的依然很少,感覺剛閉上眼馬上就醒了。外面陰的很黑,看看時間不早,於是比別人早起一小時,開始收拾內務並打掃衛生。
由於天陰得實在怕人,上級沒有發布訓練任務,著令各連政治學習。大廳集合,指導員講說了一番後,讓各班帶回自行學習。
回到班裡,班長考問一些時事問題和理論背誦情況。因為我昨天的“過人”表現,一肚子怨氣的班長讓我站著軍姿上課,可沒過多久他說嫌我礙眼,命令我站到外面,又怕在樓前丟他的人,最後把我決定在臺階下的籃球場邊,鍛煉我站軍姿的耐受能力。
說實話,班長之所以這麼要求,盡管不排除他發洩怨憤的成分存在,但還是不過分的,畢竟我在這方面確實有缺陷。
那一天,天略有些黑,沒有風,濃稠的雲層壓得很低,看那架勢,大雨即將來襲。然而在這個以幹旱著稱的北方地區,春季裡得遇一場豪雨卻很不容易,早晨起來就是這樣的天氣,到了現在還是沒有一滴雨水掉落。
我站著筆挺的軍姿,於籃球場邊目視前方。操場周圍的兩排白楊樹和身後那一排越發蔥綠的冬青,還有一堆堆刺玫叢,隔離了我與人世的交集。眼前的大操場,以及遠處蒼茫的群山,在陰暗的天地間,顯得空曠、深邃、神秘而遼遠。
若說我此刻心裡不難受,那是假的。有誰願意被遺棄在無人的角落,獨自面對這份參雜著羞辱與懲罰的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