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第九章 我亦非我
在許鴻安的指導下,我學會了使用高檔熱水器,一個人胡亂沖了澡後,並沒遵循許鴻安的教導——穿著睡袍出去,而是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許鴻安已經穿戴整齊等在客廳裡,一身品質高檔的休閑衣褲,把他裝點得隨意又灑脫,透露出極具男性魅力的青春與幹練,脫下軍裝的束縛,他看上去成熟中隱露著蓬勃的朝氣與活力,有一點不羈,有一點桀驁,還有一點痞氣,渾身上下漫射出低調、內斂的奢華。相形之下,使人不覺自卑起來。
他對於我的表現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意外,只把一疊衣服遞給了我。
“去臥室換上!”看著愣怔的我,他輕聲說。這不是命令,而我卻沒有一絲拒絕的能力。
踟躕地抱著一疊衣服,踽踽走進書房,開門進了他的臥室。
透過輕薄的暗綠色窗簾,陽光隱透,臥室裡洋溢著淡淡的溫馨,白綠相間的格子被褥將那張大床鋪就得厚重綿軟,而我,在開門的一霎,立即被牆上的一副大照片魔法般吸引了眼球。
那是一幅有如明星畫報樣的半身人體照,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穿著考究,衣飾華麗,隱含著淡淡的若有若無的笑,望著不知名的某處,柔和的光線將他那一臉吹彈可破的細潤映照得格外清晰。他的五官精緻而小巧,配在一起給人一種震懾人心的光明與和諧,幹淨到無可挑剔,只是他明亮的眼睛看似蓄滿了陽光,而我卻在他的眼神裡,看到了幾許憂鬱和憂傷,即便笑著……
我像似著了魔,眼睛不由自主地緊盯著照片上的人,突然間覺得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裡見過,尤其是那個憂鬱和憂傷的眼神,看上去如此親切!
定定地看著。
好久!
恍惚中,我彷彿想到了什麼,不容控制地拿起了電視上的一面鏡子——
是不是有點像?我看著鏡中的“我”,然後再看看照片上的人,問自己。
於外貌來講,自己對自己是最陌生也是最熟悉的。因為人的一生,自己看到自己的時間永遠沒別人多,所以看到自己後會産生一種極端的陌生感。然而,每個人卻對自己擁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直覺,對自己又是無比的熟悉。因此,當別人說你長得像某某演員或某某人的時候,無論那個人是多麼的肯定,在你的心裡,都覺得不像。這是看到那張照片的若幹年後我總結出來的理論)
此刻的我,因為陌生,對照片上的人感到了似曾相識,原因是:我和他長得太像了!又因為熟悉,我從始到終都沒有過一絲一毫“那就是我”的概念。
而那個人確確實實不是我,我從沒穿過那麼好的衣服,也從沒照過這麼藝術氣息濃鬱的照片。乍一看,我與照片上的人無論眉眼、唇鼻還有臉型都有幾分相似,但是細辨之下,兩個人還是有很大出入的,甚至每個地方都有所不同,而且我沒有他身上的那股優雅嫻靜的貴族氣質。奇怪的是:我和他的長相又是那樣的接近!
驚訝!除了驚訝還是驚訝!
原來,世界上的某個角落,還有一個與我長得如此相像的人存在……
可這個人又是誰呢?
懷著無比訝異的心情,匆匆換好衣服,出來時,許鴻安正抱著一隻手臂,另一隻手託著下顎,站在窗前望著南邊園子裡沒經過絲毫修整,肆意生長著的滿園子的雜草,定定地發呆。
當發覺我站在他的身後不知所措的時候,他車轉身,看到我。那一刻,他那兩條整齊的眉毛猛的一跳,託在手裡微微低著的頭緩緩地慢慢地抬起,兩眼發射出不可置信的異樣光芒。
我被他看得有如芒刺在背,渾身都不舒服,感覺到這身衣服很不合適。
“好!”
許鴻安拍了一下手,又抿了一下唇,走過來用一隻手的虎口托住下顎,站在面前打量著我,接著,似乎想到了什麼,抬腿走去浴室拿出了一瓶摩絲,晃了晃擠出一團泡沫,用手搓勻後抹在我頭發上,然後很細心地幫我造型——
那天的天氣很好,陽光從南窗照進來,於他身後燦爛出一派耀眼的金黃。他輕輕挑動著眉毛,眼神專注,彷彿在創造著一個根本不可能回歸的奇跡。
期間,我曾數次想問許鴻安那張照片裡的人是誰,但轉念想想還是別那麼多事了,認為自己跟那人長的像,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或許別人並不這麼認為。然而,在許鴻安幫我把頭發弄好後,把我拽至穿衣鏡前,我彷彿又看到了那個照片上的人。那個人穿著一身淺白色,質地很好的衣褲,短頭發被處理得略有幾分張揚,整個人看上去精神、幹淨、帥氣,只是表情有些僵硬,眼神有些慌亂,不然,活脫脫一個富家公子,或者是官家少爺模樣。
現實中的我,彷彿忽然間憑空消失了!
也或者,我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人生一世,這具肉體,只是扮演了一個無足輕重的“我”的角色……
“開路!”許鴻安洗了手,把擦手的毛巾仍進沙發裡,然後,呼哨一聲,穿鞋,出門。
穿了許鴻安為我準備好的奶白色軟底軟麵皮鞋,出門看到他拿著一串鑰匙向那扇大鐵門走去的時候,我不無驚訝地猜到那個門裡很有可能是——汽車!
我的判斷是準確的!
那是一輛經過深度改裝的北京吉普213——
在那個年代,我們團長的座駕是2020s,師長的專車才是北京吉普213……
看著許鴻安熟練地將車倒出“車庫”,然後悠然停在我面前,那一刻,我彷彿聽到連長哀怨地說:“走,都去,吃不了一個大屁股吉普,吃他個輪胎也劃算!”
一瞬間,心裡的卑微放射到無限大,我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不管去哪裡,不論去幹什麼,我都不十分想去了。
在以往的印象中,盡管常聽人說許鴻安有個豪富家庭,身世顯貴,但在他身上我從沒品出過一丁點銅臭的味道。因此,今天的一系列“打擊”,出乎意料的憑空而至,著實讓人難以適應!
然而,當許鴻安鎖好門後,紳士般為的開啟車門,然後以他低沉略帶磁性的嗓音溫柔著命令我上車的時候,我沒有拒絕,條件反射般往車裡鑽。我那一項自視高貴的頭,就那麼撞在了車門上框上,幸虧有許鴻安的手墊護著,不然肯定是一個長條形的大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