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雪間回憶起更多的事,死後聽過的種種。
雖然清醒的日子不多,死後的時間跨度又長,但零零碎碎的也聽到過不少事情。那些事來自不同的人,大多毫無關聯,但歸雪間記得很清楚。
歸雪間很擅長記憶,源於他讀過很多書。
他不能修行,也無法出門,母親死後,再沒有人來探望自己了。那時歸雪間年紀還小,不能懂得生與死的區別。他太過無聊,沒有期盼,凝視著窗邊靈氣氤氳的湖泊,被波光粼粼的水面引誘,投身其中,差點死了。
白家的幾位長老很忙,沒空時時盯著他,那件事後終於意識到,得給這個身體虛弱但神智正常的孩子找點事做。
於是,湖泊變成了靈石堆積而成的假山,靈氣依舊濃鬱到猶如實質一般填滿整個園子。唯一不同的是,歸雪間擁有了很多書。
他是從書中瞭解這個世界的。讀萬卷書,行萬裡路,歸雪間沒有離開過這個園子,世界只存在於他的想象中,他並未親身經歷,總是隔了一層,不知真假。
白家給的大多是閑書,有奇聞異志,有小說怪談,也有八卦雜文,但這些書都從修仙界購置而來,偶爾也有漏網之魚,不能直接教人修行,也與修仙掛鈎,卻都是些煉丹布陣之類的深奧法術,沒有師父指點,輕易不得入門。
看的書多了,歸雪間便學會了歸納整理,融會貫通,空閑時間又多,自己也琢磨出一二來。
譬如他前世就判斷出園子裡佈下的禁制是經過改編的九曲聚靈陣,一種耗時耗力的陣法,彙聚四方靈氣,封鎖在一個小天地中用於修行。但白家將陣法改了,不僅鎖靈氣,也鎖住了歸雪間,他就是靈氣的一部分,除非陣破,否則永遠出不了禁制。
書中說,凡是有形之物,就會存在弱點。歸雪間沒有羅盤,也沒有法術可供嘗試,純粹靠長時間觀察日升月落,草木生長,靈力彙聚等狀況,判斷出陣法的薄弱之處。
以點破面,只要擊碎這一處,九曲聚靈陣便不攻自破。
想法很美好,但歸雪間是一個沒有修過仙,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知道了也用不上。
歸雪間一邊思忖,一邊沒忘繼續往玉佩上滴血,直至眼角餘光捕捉到一道人影。
那人身量很高,穿著簡單,一身白衣,衣裳的質地很普通,沒有光澤,頭發用一段雪白的繚綾高高束起,發帶兩端掛著鶴紅的玉墜,垂在臉側,是渾身上下唯一鮮亮的色彩。
他的腳步很穩,行走之間,玉墜幾乎沒有搖晃。
歸雪間怔住了。
他不知道於懷鶴會不會來,但在他的設想中,就算來了,也該是個月黑風高夜偷偷潛入,或是用別的手段傳信,而不是親自過來。
可現在卻閑庭信步一般。
歸雪間隱約覺得有什麼不對。
不多一會兒,那人穿過小路,停在了海棠樹下,微微抬頭,注視著坐在窗邊的歸雪間。
走的近了,歸雪間才終於看清於懷鶴的樣子。
他的瞳色極深,在春光的映襯下也深不見底,瞥向歸雪間時有種漫不經心的冷淡。
心情好像不大好。歸雪間很理解,畢竟才被退婚,誰也高興不起來吧。
他看著眼前的人,似乎怕是幻象,又緩慢地眨了下眼。
歸雪間死後,聽過很多與於懷鶴有關的事。
人生在世,沒有人能得到所有人的認同。
有稱贊,就必然有詆毀。也有人在背地裡說於懷鶴不近人情,高高在上,冷漠無情,又說他殺戮太過,於道心有礙,難怪不能成仙。
固然聽說過很多傳聞,但其中矛盾諸多,歸雪間很難從中構想出一個真實的於懷鶴。
但此時此刻,於懷鶴來到了他的面前。
是他人生中的一次改變。
他寄希望於還從未被人提起過的,十八歲的少年救出自己。
歸雪間凝視著於懷鶴,睫毛顫了顫,咬字有些遲疑:“你是我的未婚夫嗎?”
他的嗓音清泠泠的,像是早春時掠過樹梢的風,有種特別的、不同尋常的動聽,但一吹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