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什麼？你們見到了伏龍莊主？”
唐宿雨面色猛地一變，筷箸竟脫手滑落，一旁唐捷眼疾手快地探臂一撈，原樣插回他空握的掌心，道：“是啊，要不怎說，小曲天生是要見大世面的人呢。”
曲淩不明所以：“那個坐馬車的家夥連只貓都抱不住，當真這麼厲害？”
“抱著貓？那想必真是他了……”唐宿雨低聲喃喃，複轉向曲淩笑道，“青鏡可知，你今日見到的那輛馬車，江湖上無數人不惜千金相求，都求不得一面。”
“他武功很高？”曲淩想了想，覺得著實不像，那病殃殃的聲音，聽起來比自己還虛弱——不過，要說令無數人不惜重金都想求見，他身上必然有著能叫人趨之若鶩的才能。
除去武學……世人皆求者，無非錢權二字。
“他……”於是思量片刻後，曲淩又啟口問道，“是個算命的？”
這話一出，唐家兄弟都露出笑容，唐捷點點頭道：“雖不中，亦不遠矣。伏龍莊主其人，亦有諢名稱為‘鬼策’，是個極其厲害的謀士，人言他料算之準，彷彿能夠策使鬼神，窺測天運。”
一旁唐宿雨補充道：“說起來，此人的來歷也算一樁奇談，當年他橫空出世，正是六韜堂第一次舉辦賞劍大會……”
“等等，”曲淩忙道，“六韜堂還辦過一次賞劍大會？”
“正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樁故事——今日我才同你講過不是？”唐捷向他擠擠眼。
於是唐宿雨繼續娓娓道來。
二十餘年前，六韜堂第一次舉辦賞劍大會，其意不單是召集天下門派，共商建立武林盟之事，亦在透過這一場比武拔擢能手，因而被許多江湖新秀視作嶄露頭角的機會。
武林初逢此等大會，自然引來天南海北的無數俠士，比武論劍，爭相展露本領，意圖提高聲望，或是得到名門賞識，以謀職事，一時盛況空前，異士頻出。
既有比武打擂，自然少不了輸贏之賭，每日戰前，擂臺旁邊的茶樓上都有觀戰者開盤下注，不乏一擲千金，或以名刀寶劍做抵之舉，亦是熱鬧非凡。
伏龍莊主其時尚是個碌碌無聞的瘦弱書生，上不得擂臺，便在茶樓隨人押輸贏，一日比武抽簽，恰好抽到全真教鐵冠道士對翠華派單長蒼。
眾人皆知，這場比賽卻不同尋常：翠華山本是終南一峰，後因掌教的一雙愛徒玄陽子、丹陽子爭奪首席之位，竟決裂至不死不休的地步，掌教傳位玄陽後，丹陽憤而離教，帶手下弟子在翠華山自立門戶，稱為翠華派。此番出戰的鐵冠道士為玄陽真人親傳弟子，而翠華派單長蒼，則是丹陽脫離道門後所收的義子。
因此二者中簽相對，牽扯父輩恩怨，便分外有些造化弄人之意。
然而比賽雖引起眾議紛紛，人心之中輸贏卻自有定論。原來丹陽雖在翠華山自稱立派，眾江湖門派顧及與全真教的交情，卻極少有人正面承認這一宣言，翠華派此番前來賞劍大會，亦有以比武掙回顏面之意。
只是翠華武功畢竟出自全真，而單長蒼農戶出身，更是二十餘歲才被丹陽收為義子，學藝不過幾年，相對自小成為玄陽座下首席的鐵冠，這場比武說是兒子打老子都不為過，區區翠華，豈有半分勝算。
在此前因之下，眾人皆以為鐵冠道士必勝無疑，唯有一毛頭書生將全部銀兩押在了單長蒼身上，有好心者以為小小書生不懂武藝，光知道那農夫身高體壯才押他贏，便出言相勸，他卻捏碎糕點專心地喂給一隻藏在袖中的幼貓，只是置若未聞。
人道良言難勸該死的鬼，只待這狂悖書生輸個精光，未料比武結果實在匪夷所思——單長蒼斬斷鐵冠一臂，奪下了血淋淋的繡旗。
而後單長蒼又率翠華派攻上全真，做下震動江湖的“蒼玄血變”，殺玄陽、擁義父，長蒼真人至今仍為全真掌教……皆是後話，當時眾人只知那不起眼的年輕人因這一場賭局一舉翻盤，贏取千金，這才開始細究他的來歷，竟發現賞劍大會開始以來，他連賭十六局，無一敗績。
事跡傳開，那年輕人聲名鵲起，不少人開始跟著他下注，無論群俠原本更看好哪方，他所押者必然獲勝。起初自是有人懷疑他與比武者暗通款曲，藉此斂財，質問之下，卻得知這年輕書生原來初出茅廬，對門派恩怨全不瞭解，下注作賭全賴直覺。
眾俠士愈是稱奇，更多人試圖與他結交，又驚覺其人天文地理無所不知、古今之事無所不曉，縱然初入江湖，僅憑這幾日在高樓觀看人來人往，竟便能在千人彙聚的盛會上，將往來者的心性作風、交遊關系揣摩個相差無幾，他下注所憑，並非武藝高低，而是雙眼所見的興衰之氣。
直至大會終結，魁首亦如他所料地獲勝，卻並未獲得太多注目——因為風頭實已叫另一個人獨佔。
時隔二十餘年，已經無人知道當年那屆賞劍大會的魁首姓甚名誰，流傳的故事裡卻還記得，當盛事終了，年輕人揣著小貓便欲離開，身後眾聲轟然而起，叫道：“先生還未留下名諱！”
他於是和緩地一笑，以手指蘸取杯中殘茶，在桌面寫下一行手書後揚長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