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健馬撒開四蹄,一路奔出城外,曲淩伏在顛簸的馬背上,荒野再次於眼前展開,竟叫他覺得有些茫然。
“那些人一路窮追不捨,天涯海角,我還能逃到哪兒去?”
青斑漢子臂上中了一根飛箭,呼吸略有些不穩:“離開嶽州,去哪兒都行,柳氏無能,管束不住這些賊人,才叫他們這麼無法無天,你記著,往北就去天驚門,往東就去雨前山莊,那些都是素有俠義名聲的門派,定能護你周全。”
“——藺公子,咱們往哪邊走?”
身後蹄聲如亂鼓敲擊著精神,曲淩哪有餘力分辨方向,只是兩眼望見遠處黛紫山影,像極了家,便胡亂伸手指去。
青斑漢子應了一聲,揚鞭催馬,然而馬上乘了兩人,終究不及後方追逐的腳力。距離越來越近,青斑漢子亦顯焦灼,荒坡之上避無可避,只要先一步進入山林,或許還能借機脫身,他屢屢催鞭,馬兒卻氣喘沉重,步伐竟顯出疲態。
眼見著奔至山腳,身後煙塵卻終於追及,兩側馳馬越身上前,騎手揮出紅纓長刀,伴著數道小箭自身後破風而來。青斑漢子雙拳難敵四手,匆忙回身挑掉暗器,兩側襲來的尖刀卻狠狠紮入馬腹,隨著疾馳拉開一道長長血痕。
坐下馬兒一聲悲嘶,腹上血如泉湧,內髒橫流,登時前膝屈下,沉重身軀摔倒在地。青斑漢子大吼一聲,墜地之際,抓住曲淩向前一甩,自己反叫死馬壓住雙腿,動彈不得。
曲淩遭他甩飛,滾在亂石坡上,渾身無不疼痛,拿手背擦一把臉,竟見一片鮮紅血痕。
只是此刻他已無心傷口,因為轉眼間,追兵已驅馬而來,在身側圍成一圈。
“你們這麼糾纏不休,只為了那一部《慧境心法》?”曲淩的目光越過領頭者陰鷙面孔,看見他背後飄動的紅纓,心中荒誕難以言喻,他垂下眼簾,說聲,“那好。”
……
因曲淩自稱扭傷了腳,難以行動,一行人在山下暫作休整之際,他悄悄挪到青斑漢子身邊,用僅二人可聞的聲音問道。
“原來,你們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青斑漢子被壓折了兩腿,躺在地上呻吟不止,所幸曲淩答應帶他們尋找慧境心法之後,二人並未再被難為。
“我哪兒知道,原來你已經這麼大了……”他滿臉鬱悶,“不過想來也是,自藺大俠隕落,恰是第三年了。”
“花臉大哥,你是好人,我不怕同你交底,這些年我住在山裡,當真對外面的事一無所知,這‘三年’又有什麼典故?”
“藺大俠離世之際,將濯纓劍譜公之於眾,大夥兒感念於心,便作下君子協定,公子你三年孝期未過,眾人不可進山打擾,有江湖人在嶽州附近行走,倘若走的‘夜道兒’,兄弟們都會留意提醒。”
“原來如此……”
青斑漢子憤憤道:“只是沒想到,這群賊子片刻也等不得,我們早覺察年後嶽州風頭不對,原來竟成了他們的賊窩!”
曲淩抱著膝坐在他邊上,聞言道:“那心法,你難道不好奇麼?”
“說不好奇是假的,自來那些高明的武學秘籍都為各大門派所有,當做獨門絕技藏得密不透風,這部天下第一劍,江湖上誰不想學,只是……”青斑漢子搔搔頭,“我這把年紀,又沒有好出身,就算學了還有啥用?”
曲淩不由笑道:“你倒是看得開。”
“一本破書,換得來名聲,換不來性命。”青斑漢子嘆道,“我以為人人都懂這個道理,可直到今日看見藺公子你,我才明白藺大俠當年散出劍譜的苦心。”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曲淩目中一動,忽然明白了——爹散出劍譜也好,並不教自己武功也罷,只是為了那些覬覦著天下第一劍的人,不要把手伸到自己身上。
可既是如此,又為何會有《慧境心法》的存在?
如此非但不能叫自己免受貪婪之禍,反而被手無寸鐵地丟進風波中心。莫非爹真是老糊塗了,落下一本心法忘記給他們?
……這本心法,又要如何才能救自己的命呢。
那廂紅纓刀客忽然起身,向二人走來,青斑漢子急促地耳語道。
“藺公子,別怕,掌櫃的放出雀兒去找藺如晦了,你與他們盡力拖延就是。”
曲淩聞言,無聲苦笑道:找他有什麼用,眼前這群人唯圖心法,只怕藺如晦才是最恨我的那個。
話雖如此,聽到他的訊息,心中竟仍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定,驚覺此念,又連忙自警——倘若對那瘋子生出依賴,才是真的萬劫不複!
不待多言,紅纓刀客已走上前來,客氣地問:“藺公子,請吧?”
曲淩側過臉,向青斑漢子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接著慢吞吞站起身道:“好,我帶你們去取心法。”
黃雲在天上堆積,只這一會兒工夫,又看不見日光了。
曲淩領著眾人,向山中走去。
方才跟著青斑漢子縱馬急奔,眼下他其實已經不知身處何地,只是事已至此,除了拖延別無辦法,山中叢林遮蔽,雖有迷路的風險,卻亦有脫身的機會。
紅纓刀客一直緊隨左右,看似恭謹,實為挾制,又問:“藺公子,往哪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