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現在知道為什麼讓他睡馬廄了吧。”
掌櫃的叉著腰,曲淩低著頭,七文像只無辜的大鷹,斂著翅膀安靜地蹲在欄杆上。
“唉……罷了。你帶著他快些離開,別再給我添麻煩。”
曲淩抬起頭,誠心誠意地說:“掌櫃的,你是個好人,今日承你這份情,往後必有報答!”
掌櫃的回身就走,眼皮都懶得掀,隱約是嘀咕了一句:“要不是看在……”
這廂二人好歹逃過一場問罪,皆鬆了口氣,對視一眼,曲淩道:“他剛才是不是說了藺大俠?”
七文回以古井無波的注視,曲淩見他這副表情,只能嘆道:“問你也是白問……咱們走吧。”
經此一番折騰,待二人回到龍王廟,又是日暮時分。夜風漸起,身後嶽州城遙遙亮起燈火,面前的荒地幽暗蒼茫。
曲淩心道看不見火光,左近或許沒有村子,繼續往前走,說不準便要露宿野外,不如今天仍在這裡過夜,明日再趕早上路,朝岐雲方向繼續北行。
正好,近日見聞,也有不少需要梳理的疑惑之處。
夜色四合,七文默不作聲地搜羅回來一堆碎枝柴棍,篝火燃起,將他臉上傷疤照亮,亦用更長的影子籠罩住龍王塑像威嚴的半面。
漆黑一片的荒野中,唯有二人所處之地殘存光亮,仿若一方神佛也被遮住雙眼的孤島。靜謐讓曲淩前所未有的心安,風聲從牆外呼嘯而過,幹柴燃燒噼啪作響,搖曳著鮮亮的暖意,他用一根樹枝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篝火,不自覺哼起歌來。
——想他自幼長在山裡,會唱的歌,其實也只有那一首。
春水春池滿,春時春草生。
春人飲春酒,春鳥弄春聲。
他悠然哼著,忽而發覺七文微微闔著眼靠在牆上,聆聽得認真而安定。
“七文大哥,你喜歡這支小曲兒?”曲淩想起這支歌對不時癲狂發作的七文,確實有著神妙的效用,遂笑道,“其實這是小時候,我娘唱給我的搖籃曲。”
夜色昏黑如海,吞食了山川、湖泊,和遠方的城鎮,天地間似乎僅剩這一堆火,與憑著這一堆火,在夜海之上漂游的他們兩人。
七文坐在簡易帳篷的接縫處,拿身軀擋風,曲淩隔著火堆看他平靜面容映著火光明明暗暗,心底竟驀然生出了些想要坦白自己的動容。
“我……”
於是不知怎的,他開口說起來。
“我娘死得很早,我對她的印象,就只有這首歌。從記事起,山裡就只有我和爹兩個人。
“我爹一輩子都在守廟,從前,雖然只有我倆,日子卻還過得好好的,他會捕鳥、抓魚,還會挖山薯,就是人有點愛唸叨,比鳥還能說,我懶得聽,整天躲在山裡,結果捕鳥和抓魚都沒學會,挖山薯也沒學明白。
“後來他……不知得了什麼病,慢慢的就變糊塗了,一開始是總發呆,吃飯的時候對著筷子發呆,穿衣的時候拿著衣帶發呆,叫也叫不回神。對了,莫看他連吃飯和穿衣都記不住,竟還記得寫字,好幾回我看見他急匆匆地用手指劃拉衣服,把衣角都磨破了,我不耐煩老給他補,就去溪邊挖了沙子讓他拿樹枝寫,結果寫出來全是鬼畫符,一個字都認不得!
“又過了幾年,便連人也認不出了,他……衣服穿不好,索性就不出門,整日縮在床上嘀咕,說些聽不明白的東西,要麼就是拿一把蓍草翻來覆去地算。”
曲淩說著說著,話聲便漸漸低微下去,口中沒了音兒,心裡卻還有個聲音接著說。
其實他死的時候,我很害怕,因為從那往後,山裡就只有我一個人了。
我想,要麼就養條狗陪我,我家附近就有隻野狗,我給它食物,它卻差點兒咬掉我的指頭。
其實我哪知道什麼寶物呀,我在這世上孤零零的什麼也沒有,現如今,連那座山都回不去了。
他對著火光發怔,直到一顆火星在眼前爆開,才猛地醒了神兒,挪動身子坐在七文旁邊,將腦袋輕輕倚在他肩上。
“七文大哥,離子時還有多久?我想和你說話。”
“你這身衣服是衡山派的吧?衡山派,那位天下第一劍出身的衡山派……它與萬雪崖又有什麼關系?”
時至如今,他已經隱隱明白,自己出山以來遭遇的這些風波,無不與那位“天下第一劍”有關,是誤會還有確有淵源?為何爹的遺言要讓他尋找天下第一劍的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