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魏栩”
再次來到張大夫的診室,我像是變了一個人。
話也沒力氣說了,玩笑也沒力氣開了,連眼皮都沒力氣抬了。
檢查過後,張大夫說我的腦袋一切正常。但我的精神不太正常,這一點我倆都心知肚明。
他表情嚴肅地看著我,像是有什麼要緊的大事馬上就要脫口而出。
我當機立斷先發制人,張口就說:“張大夫,您是單身嗎?”
張大夫一個大喘氣,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他狼狽地咳了半天,然後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後,他開口道:
“孫先生,就算我是單身,就算我們不是醫患關系,我們也沒有任何發展的可能。”
挺好,一口咬死,一點都沒留情。
我不是真的要追他,我知道我只是在抽風。他應該也看出來了。因為他那副和“魏栩”有著三分相似的面孔,已經是這世上僅有的與他相關的東西了。
我已經淪落到,只是看到這副三分相似的面孔,就能得到心靈的慰藉。
我有什麼立場嘲笑那個“魏漣”。
曾經我還想,哪有直男會把女神長相相似的弟弟當替代品“以慰相思之苦”的。這算是哪門子的直男。現在可好了,我還不如人家呢。我連長得不是特別像的給我治病的大夫都沒放過,我才是真正的小醜。
想到張大夫接下來有可能說的話,我忍不住在他面前哭了出來。
“張大夫……我不想刪,我真的不想刪。除了與他的回憶,別的我真的什麼都沒了……”
這時候,我的腦袋裡不知為何冒出這樣一句話。
“——沒有人能只依靠回憶而活。”
這是什麼時候,誰和我說的來著?
如果“魏栩”再也不會出現,那這段回憶註定會在時間的磨滅中消失殆盡。反正早晚都會忘掉,與其經受綿延漫長的淩遲之苦,一刀剁了是不是才是更明智的選擇。
“說實話,像您這樣對系統有著如此強烈戒斷反應的患者,我們還是第一次見到。”張大夫說,“如果您的精神狀態一直這樣惡化下去,為了您的健康考慮,我們有可能會綜合心理醫生的建議,對您在系統中的記憶進行強制幹預。”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就是說如果我繼續發瘋,他們就要不經我允許直接刪掉記憶了?
我連忙擦幹了眼淚,強打起精神,甚至擠出一個勉強的笑。不行,我不能崩潰,不能失去理智。我不能讓他們以任何理由把我們分開。
“其實也沒有那麼嚴重。”我故作輕松地說,“就是失戀了,現在有點上頭。過幾天估計就好了。”
張大夫的表情比我硬擠出來的笑還要難看。我繼續說:“我就是想要個說法。如果他不想見我,和我說一聲就行。我不會糾纏的。”
張大夫聽了我的話,表情望天,然後長長地嘆了口氣。他說現在的情況有些特殊,有些事他也做不了主。“我需要向上級彙報,如果能批準,我再向您詳細說吧。”
向上級彙報什麼?詳細說的又是什麼?聽語氣像是好事。我有希望和他見面了嗎?
因為前車之鑒,我不敢抱太大希望。我怕希望之後就是失望。我已經沒什麼再次失望的力氣了。
在這之後,我發呆的次數多了很多。
有同事問我,你是不是失戀了。我說沒錯,我就是失戀了。
午休時,我像往常一樣歪在工位上專注地發呆。行政妹子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大然哥,這個你還沒簽吧?”
她遞給我一張卡片。
卡片上是五顏六色的手寫人名,看上去都是我同事們的名字。卡片的抬頭是列印的字型“祝‘晨光百貨的大英雄’早日康複”,而落款則是“——xx公司全體員工敬上”。
“晨光百貨的大英雄”是什麼?晨光百貨,不就是我們公司樓下的商場嗎?
看我一臉茫然,行政妹子連忙說:“你之前住院了可能不知道,咱們樓下的那個商場,有個人為了救孩子受了重傷,好像現在人都沒醒。新聞上播了好多天了。網友都叫他‘晨光百貨的大英雄’。很多人去醫院給他送花,為他祈福。咱公司也想盡一份心意。”
我一回頭才發現,門口擺著一個又大又漂亮的花籃。花籃裡插滿了金燦燦的向日葵,看著心裡暖烘烘的。
原來是給見義勇為的英雄送花。我在筆筒裡挑了半天,挑出一根汽水橙顏色的筆,在卡片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我看有別的同事還給英雄留言鼓勵,就在自己的名字旁寫下了這麼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