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廢鐵必有傷,
碎骨猶能熬熱湯。
鏽釘生來身帶彎,
被錘入牆怎敢斷。
且看我
千錘百煉終成鋼!
一朝奮起破穹蒼!
來,飲酒!
這杯敬我斷骨可生刀,
這杯祭我泣血能礪劍。
鑄就今朝萬丈光,
腳踏青雲上九霄。
江鋮迷迷糊糊地甦醒過來,只覺胳膊處傳來一陣鑽心的刺痛,他那原本渙散的眼神,竭力凝聚起一絲光亮,這才瞧見自己胳膊裡依舊插著的鋼針。他咬著牙,強忍著劇痛,用力去拔那鋼針,剎那間,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如洶湧浪潮般席捲而來。更要命的是,那鋼針上竟還帶著一根倒刺,這無疑是雪上加霜。
好不容易拔完第一根鋼針,那疼痛的感覺讓他整個人都搖搖欲墜,若不是剛醒來時神經還有些麻木,他真的懷疑自己能否扛得住這倒刺帶來的劇痛。此刻精神逐漸清醒,那疼痛再次襲來,直疼得他痛不欲生,彷彿心臟都快要停止跳動了一般。看著手上剩下的兩根鋼針,他著實不敢再輕易去嘗試了。
江鋮晃悠悠地起身,看著那面枯舊的黃銅鏡裡倒映出的自己,臉上泛起一抹苦澀的笑容,暗自思忖道:“怪不得這身體原來的主人就這麼沒了,這般疼痛,換做是誰,怕是都不想活了。”
謝家提出要把女兒謝溫蘊許配給江鋮,緣由是謝溫蘊在逛廟會時偶然見了江鋮一面,打那之後,便像是丟了魂兒一般,茶飯不思,夜不能寐。
江鋮著實有些意外,自己竟有這般大的魅力,能讓一個女子如此著迷。
可謝家有祖訓:不立危牆!
自唐朝中期起,謝氏一族便只出任有實際職權的職位,他們世世代代所擔任的都是與水運相關的職務,像“鹽鐵”“漕運”“市舶司”等等。雖說歷經了一百多年,趙州城謝家這一支已然成了微末旁支,但在水運這一行業裡,他們的招牌依舊響亮,天下人也只認謝家這塊金字招牌。
江鋮所在的江府,雖說眼下還算得上是官宦之家,可江鋮的祖父江木舟已然臨近致仕的年紀了,如今雖還在宋州刺史的任上,那也不過是等著到歲數了就回家頤養天年罷了。
江鋮父親這一輩,也只有前年的時候,三叔補上了一個實缺,被外放到西邊去做縣令了。那地處偏遠的縣令之位,根本撐不起江府這偌大的家業。
而江鋮的父親江培美,靠著家中前幾代積攢下來的家底,守著幾百畝良田,安心地當起了員外。十年前,江鋮的大哥江燦做起鹽鐵生意來順風順水,做得格外紅火,這也成了江府的又一大支柱。不過,也正因這生意上的往來,江燦與謝家有了牽扯,對謝家多有依仗。
所以,謝家提出要江鋮做女婿,整個江府上下,竟是沒人敢說個“不”字。
江鋮憑藉著這具身體殘留的些許記憶,模模糊糊地記得,當初得知自己要娶謝溫蘊,嫡母和三姨娘那臉上都樂開了花,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那副幸災樂禍的模樣,彷彿生怕謝家整不死自己似的。
回憶至此,原主人的那些記憶差不多也消耗殆盡了。江鋮強打起精神,緩緩坐到床上,他目光凝望著那扇破敗不堪的木門,眼中滿是憤恨,暗自咬牙切齒道:“謝溫蘊這個賤人……聽說她前面三任丈夫都是被她給害死的。如今又來害江鋮!老子好不容易死而復生,雖說時空錯亂,讓我來到了這陌生之地,但這次,我可絕不能再死了。”
想到這兒,他一狠心,又朝著鋼針用力拔去。有了第一次的經驗,這第二次拔針的時候,他手上的力度刻意放小了些,本想著動作輕柔些或許能免受重傷,可誰能想到,這次那撕心裂肺的疼痛竟比第一次還要厲害幾分。
江鋮用寬大的衣袖擦了擦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儘管那疼痛猶如鑽心蝕骨一般,可不知怎的,他的精神反倒提振了不少,或許是換了一副靈魂,連精氣神都跟著變了的緣故吧。這次,江鋮雙眼通紅,在心底裡怒吼著:“老子不能死,老子不能死……”他從袖口撕下一塊布條,緊緊咬在口中,深吸一口氣,右手緩緩放在鋼針上,先是做了個抓緊的試探動作,隨後在心裡默默數著“一二三”,心一橫,猛地用力一拔,又是一根帶著血肉碎屑的鋼針被拔了出來。
此刻,他的左手疼得已然有些麻木了,明顯能感覺到皮肉或是筋肉開始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又或許,是身體比精神更早地陷入了崩潰的邊緣。
他疼得後背緊緊貼在床上,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強撐著打起精神,默默等待著那陣痛感慢慢消逝。一邊緊閉雙眼,一邊忍不住在嘴裡咒罵著:“謝溫蘊,你個賤人,謝務擁,你個王八蛋……你們給我等著……”
他只覺得自己快要被這疼痛折磨得昏死過去了,可腦子裡卻不停地告誡自己,不能睡,千萬不能睡,可千萬別像原來的江鋮一樣,就這麼活活被疼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再次艱難地睜開雙眼,瞧見左臂上還嵌著的最後一根鋼針,心中的惱恨愈發濃烈了。
他費力地調整著呼吸,重新做好了準備,打算強忍著劇痛拔掉這第三根鋼針,然而,那第三根針拔出時帶來的疼痛實在是超出了他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眼前一黑,他整個人便癱軟在了床上。
不知過了多久,江鋮悠悠轉醒,只覺得渾身像是散了架一般,虛弱無力,左臂更是傳來陣陣麻木與刺痛交織的難受感覺。那最後一根鋼針還在,彷彿是一個無情的嘲諷,時刻提醒著他此刻的狼狽與艱難處境。
江鋮咬著牙,眼神中滿是不甘與決絕,他知道,自己絕不能就這麼被擊垮,若想在這複雜又兇險的世道活下去,擺脫謝家的控制,首先就得從這小小的鋼針開始,戰勝眼前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