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底下,藥房後面的起居室裡。
阿公阿婆震驚的看著人去樓空的沈無衣的房間,怒氣沖沖的質問道:“阿沈呢,誰讓她走的?”
床邊的陰影裡,阿真靠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只聽見他的聲音很沉悶:“你們不用怪了,是我給了她迷幻散,讓顧卿言把她帶上馬車的。”
阿婆氣不打一處來,聲音都氣的哆嗦:“你……你簡直糊塗!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慫兒子?你那麼喜歡阿沈,一門心思想娶她,你親手把她送到她前夫的馬車上?你不知道那個男人的心思嗎?”
阿真單手按在抬起的臉上,不說話。
阿婆氣得還要再罵,憨厚的阿公搖搖頭,嘆息著拉住老婆子的手:“算了,他心裡也夠難受的了。”
被他這麼一拉,阿婆頓了良久,才重重嘆了一口氣,坐了下來。
沉默的阿真突然開了口,只是聲音低低的,不知道是在對父母說,還是在對自己說。
“我正是因為喜歡她,才要放她走。”
“你這個沒膽色的!”
阿婆聽他這麼說,心頭又是一陣火氣,就想打他。
阿真好像根本沒有聽到她的怒斥,繼續輕輕地說:“我喜歡她,所以這三年來,我一直在看著她。
她看起來安安靜靜無欲無求,但是在深夜的時候,她會一個人哭泣,會做噩夢驚醒,在聽到一些話的時候,她會毫無察覺的就陷入某種回憶裡,從那個時候,我就知道,她的心裡一直有一個人,只是她強制自己忘記,強制自己不能回憶。
她一直那麼獨立堅強,堅強的配合著那麼艱難的治療,一個人偷偷地在後山挖了一個衣冠冢,天天去祭拜,我知道她一定有可怕的過去,但是她從來不訴說。
有時候,我看著她明明心裡驚濤駭浪,卻一臉平靜,多麼想脫口而出,你都告訴我吧,你說出來,有人跟你一起分擔承受,你會好過一些。
可是我不敢,她雖然微笑著,那麼有禮,但是我知道,她的心其實很遠很遠。
她早就把自己的心包裹起來了,不給任何人碰觸。”
“她答應眼睛看得見後,就會考慮嫁給我,你們知道我有多開心嗎?可是我有多開心,就有多不安,因為我清楚地看到,就算說這種話的時候,她的眼睛裡也沒有愛意,沒有喜悅,有的只是……悲哀,她的眼睛裡,只有無窮無盡的悲哀。”
“但我還是期待著,一直期待,直到那個男人突然出現。
那個男人出現的那一剎那,我就知道,我永遠都不可能再得到阿沈了。
有了那個男人,阿沈眼睛裡才第一次有了人氣,她開始有了真正的情緒,真正的喜怒哀樂,而不是禮貌地微笑與道謝。”
“他們的情感糾葛,到底曾經有多麼的不堪與殘酷,我不知道。
但是那個男人捨命救她的時候;以為她眼睛一輩子看不見了,想要把自己的眼睛換給她的時候;拖著重傷的身體,來問我她下雨天腿和手會疼的要怎麼治的時候,我知道,連對阿沈的感情,我也輸給他了。”
“她那樣壓抑著不敢愛他,他那樣笨拙但是努力地愛著她,他倆之間那樣濃烈的愛和那樣濃烈的恨,已經沒有人可以在其中容下一根發絲了。”
阿婆根本都不想聽他說這些,她這一生,只盼著自己兒子好,聞言深深地呼吸,還是顫巍巍的說:“可是,阿沈的身體明明已經……”
她沒有說下去。
反而是阿真,更加平靜:“是的,我們一直都騙了她,她受了那樣重的傷,怎麼還可能好?她的眼睛能看見,已經是迴光返照的徵兆了。
阿沈時日無多了,那她更應該跟那個男人在一起。
只有這樣,最後的日子,她才算過得有始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