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的宮牆上蓋著青灰色的瓦楞,因為年前才重新刷過,因此正是豔麗,屋簷底下掛著明晃晃的紅色燈籠,明亮到叫人有些難過。
黎玥看著如今宮中的光景,手指劃過大紅色的牆面。
上一世,夷國的軍隊攻入京都也是新年的時候,因為經歷了好幾年的戰亂,已經國庫空虛的黎國根本撥不出錢款來翻修這些牆面,上頭的朱漆早已斑駁不堪,屋簷上也光禿禿的,不似現在這般掛著喜慶的紅色燈籠。
那時的宮闕裡處處彌漫著淒冷的味道,黎國大敗,宮女太監們早就是能逃的都逃了,走得時候還不忘將宮中的貴重擺件搜刮一空,等到了夷國真正攻進來的時候,就連帝後的寢宮都變得跟冷宮一樣了。
黎玥眉目低垂,眼眸黯淡地回憶著那些往事。翠蕪知道公主自從那日摔傷之後便時常喜歡這樣沉思,因此誰也沒有出聲打擾她,而當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浣衣局的門口。
她收起步子正打算重新乘上輿轎,卻被浣衣局裡傳來的一陣嘈雜之音引得止住了腳步。
“你這小畜生!看我這次不打斷你的腿!”
“不要,不要打我家殿下!求求你了,你要打就打我吧,都是我的錯,和殿下沒有任何關系!”
“姑姑,之前局裡也丟過衣服,怕不是被給他們偷了去?”
“姑姑,奴婢覺得千兒姐姐說的不無道理……”
尖酸的叫罵聲和悲慟的哀求聲交織在一起,期間還夾雜了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聲音在添油加醋。
黎玥眉頭微蹙,提起裙擺跨進浣衣局的大門,就在門後不遠處,四五個穿著粗布短襖的宮女正將兩個人逼在牆角。那群宮女中年紀最長的,身上的衣服料子要比其他人都好,想必就是她們口中的“姑姑”了。
被逼至牆角的兩人中,一個是身形瘦弱,看起來不過十歲左右的孩子,另一個是滿臉淚痕的年輕女子,兩人皆是面黃肌瘦、衣裳單薄。
那孩子被女子護在身下,眼神卻是毫不示弱地盯著那些宮女們,黎玥看著這個孩子,微微一怔。
宮中怎會有這麼小的孩子?
現在正是乍暖還寒時候,雖說今日裡出了些太陽,但現在日頭漸斜,早已經沒什麼熱度了,傍晚時分的風吹在人身上,還帶著幾分涼意。而黎玥從長秋宮出來時被皇後披了一件狐裘,現在自己走了一段路反而有些發汗。
“住手!”見那姑姑又抬腳要去踢她們,黎玥才反應過來想要喝止,但姑姑已經抬起的腳還是未能收住,重重地落在了那名年輕女子身上。
浣衣局的管事姑姑在宮裡已經待了許多年,也算是頗有威信的存在,一聽到有人多管閑事,心裡很是不耐。
她站穩腳轉頭一看,朝自己走過來的少女面容端麗,渾身透著貴氣。管事姑姑雖說常年待在浣衣局,卻也是見過宮中貴人的,這,這不是安嫻公主嗎……她怎麼會來這種地方?
管事姑姑心下大驚,連忙伏跪在地上,語氣慌亂急促,“奴婢叩見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跟在她身邊的宮女們一見姑姑跪下了,也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齊聲道:“殿下金安!”
黎玥目不斜視地從這幾個腦門恨不得縮排地裡的宮女身邊走過,也沒說讓她們起身。
管事姑姑低著頭,只見到一雙花紋精巧的錦履從自己身邊踏過,隨後頭頂傳來清冷的女聲,“她們做了什麼?”
“回公主的話,她們……她們偷了局裡的衣物,這可是二皇子的衣物……奴婢也是一時怒極了才會……”沒有公主的指示,管事姑姑不敢抬起頭來,只好伏在地上回答她的問話。
二皇子是琴貴妃的兒子,現年不過十五歲,因此還住在宮中。
黎玥眼神未有半分落在她的身上,而是在地上的兩人身上打轉,聽完她的話,她問道:“她說的是真的嗎?”
女子臉色一片灰白,破舊的衣裳沾滿了塵土,看來管事姑姑的那腳著實不輕。
她臉色慘淡地跪爬到黎玥面前,又不敢觸碰這位公主,語氣有些激動:“公主,一切都是賤奴所為,與殿下毫無幹系!”
殿下?黎玥眉頭微蹙,父皇明明只有三個兒子,面前的這個“殿下”是怎麼回事?
許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綠蕪善解人意地附到公主耳邊:“聽說季國在十年前遣了一位皇子過來……”
質子。
戰敗之國為了向強國服軟,通常會用這種自損皇室威儀的方式來示好。
黎玥只聽了一句便覺得渾身發冷,如同在寒冬臘月之時落入冰窟一般,冷的刺骨。
這是季國質子,季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