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了以前,此情此景錢如意那顆極容易柔軟的心,估計早就軟得一塌糊塗。可經歷了半生的坎坷,眼淚都哭幹了的錢如意,如今看著那母女二人淚眼相望,竟然分外的羨慕。
無淚可留的悲傷,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都難以體會。
因此,錢如意站在胡大郎的身邊,除了暗暗的扶著他以外,什麼都沒有說,甚至連一點兒多餘的表情都沒有。
衛如言望了自己的女兒片刻,終是狠心轉身走了。
她倒也沒有因為想要多留住一刻丈夫的性命而囉嗦起來,而是很快就煮了一碗麵條,端著走來。
在西南地,麵食是很稀罕的東西了。可見,衛如言雖然只是為周玉郎煮了一碗麵,也是極其的用心了。
周玉郎如今鼻青臉腫,面目全非,根本就看不出來當年玉樹臨風的樣貌。然而,衛如言的眼睛裡,依舊充滿了深情。她殷切的捧著那碗麵,彷彿將全世界都捧在周玉郎的面前。
一瞬間,一向桀驁的周玉郎,垂下了他那高傲的眼眸:“你……這是何苦?”
衛如言望著:“你是我的丈夫啊。”
一瞬間,周玉郎的眼眶紅了,眸中泛起晶瑩之色,他想要將眼淚逝去,無奈雙手被鐵索縛住,手一動便牽扯鐵索嘩啦啦作響。於是,他頹然的放棄,癱坐在囚籠之內,任憑淚滿雙目,而後順著眼角流淌。
這樣的周玉郎,大約是連他自己都從未見過的。
經略司門前一瞬間便只剩下旌旗翻卷的聲音。
衛如言將那麵條挑起來,隔著囚籠的柵欄,餵給周玉郎吃。周玉郎一口麵條,一聲哽咽,兩行眼淚……
不管再怎樣十惡不赦之人,到了這般境地也不由得人不嗟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吃。估計,若是眼前這碗麵是後悔藥,周玉郎一定一口吞了去,從頭再來。
“如言……”周玉郎忽然大叫了一聲,兩手扒住囚籠的柵欄,眼眸彷彿要燈裂一般。
錢如意一驚,便要步下臺階去檢視衛如言的狀況。卻被胡大郎一把拉住,向她微微擺了擺手。
“如言……”周玉郎的聲音已然由驚怒變成悲愴,從囚籠的柵欄縫隙中伸出雙手捉住衛如言的雙臂:“為什麼?為什麼……”他此刻眸子通紅,眼中淚水如同泉湧一般向外流淌:“如言,如言……”
哐啷一聲,衛如言手中的碗翻掉在地上。整個人彷彿瞬間失去了筋骨。若不是周玉郎伸手捉著她,她定然已經萎頓於地。
“娘……”明珠也看出不尋常來了。哭嚎著飛奔過去。只見衛如言臉色煞白,口中鮮血如注,瞪著兩隻眼睛依然說不出話來。
“娘啊……”明珠頓時嚎啕大哭。
“如言……吾妻……”周玉郎捉著衛如言的雙臂,爬在囚籠之內,雙臂在下,撅著腚。恐怕這位周世子一輩子都沒又作出過如此失態,如此難看的姿勢。可是,眼下里他顯然什麼都顧不上了。
隔著囚籠,他將衛如言緊緊地抱在懷中,嚎啕大哭。
還是那句好,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噗……”周玉郎慟哭了兩聲,忽然哭聲一梗,自咽喉噴出一口鮮血。
正在啼哭的明珠愣住。滿場的兵丁將勇都愣住。
也不知過了多久。明珠從地上爬起身,透過囚籠的柵欄,伸手在仰著頭的周玉郎鼻端試探了一下,這才發現,周玉郎已然氣絕身亡。
“爹……”可憐明珠一個女兒家,一時片刻之間,父母雙雙亡故在眼前。她登時便六神無主,悲愴無助的站立在那早已氣絕的二人面前,連哭泣都忘記了。
“這……”匆匆趕來的天佑土司,望見經略司門外的情景,頓時便有些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對。
按世俗禮儀。衛如言是天佑土司的婆婆,周玉郎便是她的公爹。正因為如此,胡大郎才不傳喚天佑土司一起來在府門外。
只不過,天佑土司畢竟是個女子,心思到底軟了一些。思慮再三還是想要替周玉郎求一求情。最起碼,幫周玉郎求得脫卻死罪,保住一命,天佑土司還是有一些把握的。
一則,她身為西南地最大的土司首領,在西南地有著不容小覷的力量。二則,皇上乃是寬宏無量之君,四海之內也是有目共睹的。當年周候反叛,皇上不也沒有殺他,只是將他在天牢裡關了十幾年麼。
可惜,天佑土司想明白這些之後,緊趕慢趕,還是遲了一步。衛如言已經先行一步,將她自己和周玉郎給毒死了。
衛如言之所以這樣做,也是可以理解的。她愛周玉郎入骨,那怕周玉郎視她如無物,也絲毫不能改變她的初衷。周玉郎那樣驕傲的一個人,最後若是落個被斬首的下場,不難想象,就算是他在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索性,衛如言便成全了他,也成全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