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錢如意的印象中,陸子峰是個溫文爾雅,玉樹臨風的男子。
那怕他五十歲,六十歲,甚至到了七老八十,至少外表都應該像他的師父衛善一樣,是個從容君子的模樣。
可如今的陸子峰,花白了頭髮,黢黑的面孔,就是一個經年種地,風吹日曬雨打的老農。
面對錢如意的訝異,陸子峰倒是十分的從容。他從馬上下來,將韁繩交到小廝兒的手中,而後撣了撣衣襟,整了整頭上的草帽,向錢如意走來。
錢如意下意識眯起眼睛。彷彿從陸子峰的舉止神態中,又看見他年輕時的樣子。
陸子峰走到距離她三步遠的地方頓住,望著她道:“你怎麼在大街上站著,只管發呆?”
錢如意搖頭:“沒什麼,只是忽然間有些茫然。”
陸子峰點頭:“這件事真的很令人為難。”
“你知道?”
陸子峰點頭:“聖上第一個找的人便是我。”
錢如意追問道:“他找你做什麼?讓你做說客麼?”
陸子峰點頭,臉上露出一絲苦澀:“他那個人……”卻並沒有說下去。
錢如意卻已經明白。胡大郎性格乖張,銖緇必較。他曾說過,他可以不殺陸子峰,但絕對不會讓他好過。
如今,他是真的做到了。
讓前夫去勸前妻,成全毀壞他們姻緣的仇人。這種事估計只有胡大郎能幹出來。
要是年輕時的陸子峰,說不得就氣的死去活來了。因為,陸子峰那個人,讀書人酸腐入骨。
這件事對於他來說,無疑是奇恥大辱。
但是,如今的陸子峰,雖然還是難以接受,可顯然沒有那麼激烈的反應了。
錢如意垂下頭。不是無語,是滿腹苦澀不知從何說起。
陸子峰道:“你想聽聽我的建議麼?”
錢如意反問:“你難道是願意的麼?”
陸子峰搖頭,又點頭:“從我本心來講,我和周家父子,此生不共戴天。我自然是不願意的。可是……”
他看向錢如意,一瞬間眸中的深情,令一旁的春桃都為之動容。
不過,只是一瞬,陸子峰就掩去眸中神色,面上古井無波,語氣也毫無起伏,就像是認識的兩個人,尋常的寒暄一般:“我覺得,這件事,就算不為別人,只是為了你自己,你也應該去做。就當你給自己一個機會,放過你自己。”
錢如意道:“我不需要。”
“還是去吧。在你們二人之間,我才是第三個人啊。這件事成全的何止一人啊。還有聖上,關內的百姓,你……和我。所以,為什麼不去做呢?”
“你不恨麼?”
“不恨是假的。可我更恨我自己。如意……若有來生,我希望你依舊是鄰家小妹,而我,寧願做你一輩子的師兄。”
錢如意的雙眸頓時酸澀起來。但是卻沒有眼淚。她就那樣紅著眼睛望著陸子峰。許久之後低聲吐出兩個字:“謝謝。”
一瞬間,陸子峰卻熱淚盈眶:“你若真的放下,便依舊喚我一聲師兄。”
錢如意雙唇蠕動了一下。往日裡和人談起陸子峰,錢如意一貫的稱呼都是“陸師兄”。此時此刻,卻忽然發現,那師兄二字如此的難以出口。
陸子峰向後退了一步:“沒關係,我等著。”而後,他轉身向回走。大約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自己走的有多快。
他讓錢如意放下,說來容易。倘若真的輕易就能放下,他又如何會心如刀割。
他一口氣跑進大門中,站在門房的門口,瞪眼望著門房裡的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