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接著道:“民婦雖然出身微賤,但好歹是孩子的生母。同在一個府邸之中,相隔不過一堵高牆。那鄭氏要不是心懷鬼胎,為什麼不准我們母子相見?”
衛善義正言辭道:“你也說了,你出身微賤。自古以來,先有子憑母貴,後來才有母憑子貴。若是換了你是鄭氏,你願意自己的嫡子和身份低賤的生母親近麼?”
這話,聽在錢如意耳中,只覺得分外的諷刺。憑什麼親生母子不得相見?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卻要給別的女人撫養?
但,衛善說的,也並非憑空臆造,強詞奪理。自古妾通買賣,就像一件物品一般。妾生的孩子,自出了孃胎那一刻,哪裡還由得親孃做主呢?
衛善見王氏張口結舌,似無話可說。以為這就是一個鬧劇來著。卻見王氏忽然向前跪行幾步,高呼道:“大人。既然話說到這個地步。為了給我兒申冤,民婦也就顧不得那許多。”
衛善看向她:“你還有什麼話說?”
王氏猶豫了片刻,轉頭向著坐在旁邊的葛世文磕了兩個頭:“大爺,奴才對不起您了。看在奴才也是為人母一場,想要為冤死個孩兒申冤的份上,還望大爺不要記恨於我。”
在場的人,聞言無不精神一震,這裡頭怎麼還有葛世文的秘聞暗史怎麼著?
葛世文反倒鎮定的很:“我自忖並無不可對人言講的,只要你不是信口雌黃,儘管道來。”
王氏又給葛世文叩了一個頭:“大爺可還記得秋色?”
這個問題,之前錢如意就問過。可奇怪之處不在這裡,而是在於。錢如意知道秋色,是因為她恰巧撞見了當年那樁公案。可那個時候,王氏也就才十一二歲的年紀,還沒有到葛家去。等她跟著葛世文進京的時候,已經是好幾年以後的事情了。她是怎麼知道秋色的?
滿堂的人都望著葛世文呢。可葛世文明顯的早已忘記那個可憐的丫頭了。這讓他怎麼說?只見他搖了搖頭:“並不記得。”
那王氏冷笑一聲,頗多鄙薄之意:“大爺好生涼薄啊。”
葛世文當著堂上這樣的多人被一個妾指責,臉上有些下不來:“你有話直說就是,這是做什麼?”
王氏再次向著葛世文叩了一個頭:“前面三個頭,權當妾身報答大爺這麼多年對妾身的恩寵,這個頭,是妾身對你不住,權當作別。青天在上,后土在下,滿堂大人們為證,從此以後,咱們恩斷義絕,兩不相干。”
葛世文低喝道:“胡鬧。”
王氏卻已經不再聽他的。轉頭望著案几後的衛善道:“大人容稟。民婦的父親和哥哥爛賭成性,將民婦的母親氣死。嫂嫂不慈,常日裡大罵於奴家。那一年冬天,奴家在河邊頂著寒風洗衣服的時候,救了一個落水的女子。便是秋色。那時,她已然身懷有孕,將要臨盆。是民婦將她藏在河邊的破廟裡,又請了附近的老人家給她接的生。
秋色虛弱,沒有奶水餵養孩子,就想著把孩子送回本家。可是她新生產,不能成行。想我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孩子,哪裡去給她母子尋賴以活命的口糧?可我也不能眼看著她們母子,就那樣在寒冬裡自生自滅。
萬般無奈,我偷偷的沿街乞討。都說那鄭學監為人慈悲,最是良善。我實在討不到吃的,就試著去他門首求告。也是那秋色母子,合該短命,是能想到,我替她們乞食,竟然乞到閻王殿裡。
那一日,正巧鄭學監的小姐要出嫁,我在門外遇見了就要成為新婚婦人的鄭氏。她不但命人給了我吃的,還細細盤問我秋色的狀況。我那時年幼,不曾想那麼多。以為自己遇見了貴人,便將那母子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
誰知,等我回去破廟的時候……”王氏說到這裡,臉色下意識的煞白一片。
衛善還沒有開口,在一旁看熱鬧的老賢王早已般不急待的問道:“你看到什麼?”
那衛善張了一半的口,只好又懨懨的閉上。
王氏平穩了一下情緒道:“我看到有人要勒死秋色母子。秋色正拖著虛弱的身體,拼命掙扎。是我,撿了一根大棍子,將那人打暈,而後幫秋色抱著孩子,一同逃走。
秋色這時才告訴我,這孩子是葛家大爺的種。她要我抱著孩子去尋葛家大爺,只要孩子沒事,她死便死了。
我那時不過十一二歲,年下體弱,如何能照顧得了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兒。因此就答應將她母子送到葛家莊去。那時正是隆冬,天地荒涼,野害最多的季節。秋色也不放心我一個人帶著孩子走。況且……”
王氏說到這裡,又頓了頓:“況且,但凡是人,只要有一線生機,誰肯輕易就死了。”
老賢王點頭:“這話我信。”
王氏接著道:“從金山縣到葛家莊,三十多里。我們兩個小的小,弱的弱,頂著寒風走了一天一夜也才走出去不到二十里。又在荒野裡迷了路徑。偏偏這個時候,那個要殺秋色母子的歹人又追了上來。我便想著去將他引開,讓秋色母子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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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又飢又餓又冷,年紀又小,根本就跑不過那歹人。他追上我來,看見追錯人了。倒也沒有難為我,轉身就又去追秋色母子了。我悄悄跟在他後頭。等到了地方的時候,秋色母子已經被那人殺了。
那人就地挖坑,將那母子草草掩埋在地裡。”
老賢王追問道:“那和你家主母有什麼關係?”
王氏向著老賢王叩了一個頭:“老大人有所不知。那時,我躲在荒草叢中,親耳聽到那歹人殺人埋屍之後,對著那一捧黃土言講:“你母子到了閻王殿裡告狀,可莫要告錯了人。是葛家的新奶奶,鄭學監家的二小姐鄭氏,花了一百兩紋銀賣你兩母子的性命。八十兩是小公子的買命錢,二十兩是娘子你的買命錢。”
葛世文聽到這裡,怒喝一聲:“胡言亂語,一派胡言。”
王氏道:“這件事千真萬確。那母子二人的屍身,就埋在距離長風書院不遠處的一塊農田裡。那歹人走了之後,我四下裡尋找路徑,才知道,那農田就在一條大路旁邊,往前走不遠就是長風書院。”
王氏說到這裡,陸子峰忽然動容,拿眼睛將王氏上下又打量了一遍。
王氏察覺到了他打量的目光,向著他扣了一個頭道:“大人,您不用看了。我就是當年那個差點兒凍餓死在書院門口的丫頭。若非我知道如今是您在任上,萬萬不敢貿然前去擊鼓鳴冤。我這一條賤命不值什麼,卻還要留著給我兒申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