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詔書裡的太子男是他和蘇氏之子李厥,儒家禮教之中,嫡庶尊卑分明,庶子甚至都不算是兒子,可庶子又有什麼錯?
他們的母親是貴族消遣的玩意兒,他們明明無過,卻要揹負卑微出身的原罪,在家族的汙泥你陰暗爬行,備受冷眼,艱難成長,受過現代教育,李承乾對這種不將人當人的制度厭惡至極。
個人的力量有限,他就是登基做了皇帝,也無法與封建社會的核心,根深蒂固的封建禮教做鬥爭。可他是父親,做父親他可以改變兒子的命運。
“嫡子也好,庶子也罷,都是臣的兒子,臣生下他們,就要好好教導,引導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生而不養,養而不教,那不是父親,是牲口。”
李世民:……
“你們這些小輩的心思,朕是越來越看不透了,不過朕提醒你一句,慈父多敗兒。你物件兒,慈愛太過了。”
李承乾低頭繼續疾書,十分敷衍的來了一句:“多謝陛下教誨,臣知道了。”
封建制度倫理體系之下的父母子女關係,自始至終都帶著病態與扭曲,將家長的威嚴放在一個凌然不可侵犯的高度,強調兒女的孝與順,卻忽略了兒女作為人,該有的人格和尊嚴。
二十一世紀穿回來的人,他的思想註定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他沒有不切實際想要改變一個時代的幻想。在這個時代,他甚至不能保證自己是否會被同化。能在自己還清醒的時候,好生相待真心對他的人,已經是他最大的努力了。
李世民看了眼李承乾,他知道李承乾根本沒把他的話聽進去。瞥了一眼李承乾的進度,目測這兔崽子就是熬夜,早朝之前也只能勉強寫完,想要重新抄錄一份整潔的交上來,絕不可能!
李承乾沒犯什麼錯,他只是惱火李承乾的疏離,想把人扣在甘露殿,這才威脅李承乾說要打板子。只要李承乾服個軟,撒個嬌,乖乖叫一聲“阿耶”,此事也就揭過去了。
二十一世紀,南方某縣城!
李承乾躺在床上,享受著他從來不曾有過的歲月靜好。他是大唐太子,謀反失敗被流放黔州,外頭是漫天的飛雪,兩眼一黑,醒來就在這裡了。這家人姓高,他現在叫高明,正好是他第一世的字。
高明的父母好疼愛他,李承乾很羨慕,母親也疼他,但他和母親之間隔著君臣,哪怕他是母親最疼愛的兒子,也始終不能做到和高明母親那樣相處。
這個時代沒有皇帝,沒有太子,沒有人給他下跪,他也不需要擔驚受怕跪在父親面前。他帶著過往的不甘與怨憤而來,更讓他心煩的是,這個高明腿受傷了,瘸腿,是他心裡永遠的痛,他的脾氣十分暴躁。
看到什麼東西砸什麼東西,反正他不是人家的兒子,這也不是他爹孃,趕緊把他這個“逆子”丟出去,自生自滅。
高明的父親似乎從來不會生氣,默默的收拾被他砸壞的東西,等他脾氣不那麼暴躁了,高明的父親會十分溫和的跟他說話。
沒有父皇的高高在上,疾言厲色,冷言冷語。高明的父親永遠都那麼的平靜,柔和,包容他所有的壞脾氣。
大半年左右,他終於學會了這裡的人說話,他的腿也能下地行走了,高明的父親和母親一左一右攙扶著他行走,他們管這叫康復訓練。
幾乎每一個夜晚,他都是哭著醒來,他是來自於別處的孤魂,說不定哪天就會被勾走,原來高明回來,無論是被流放的黔州,還是東宮華麗的宮殿,他都不想回去。
他的腿腳不方便,高明的父母打地鋪守著他,他每次哭醒,高明的父母都會第一時間來安撫他,這讓他更加貪戀現在的一切。
康復訓練做了兩個多月,他可以下地行走,父親請不到假了,已經退休的母親帶著他出去玩兒,他不知原身的記憶,所以高明的父母以為兒子失憶了。
遊樂園、動物園、博物館……
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聽高明的母親講述高明的過往,他真的好羨慕高明,羨慕到嫉妒。可他很快又釋懷,他從高明父母那裡瞭解這個世界,又從高明堂妹那裡瞭解到原身。
高明和李高明不一樣,李高明在得不到父親認可,在東宮屬臣的抨擊和謾罵之中,沉溺玩樂,酗酒,甚至找人去打同他有師生名分的東宮屬臣。
高明從小學到大學本碩,順利考公上岸,高明優秀到值得被愛,優秀到值得擁有這樣的父母,可他李高明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