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車上膩膩乎乎, 耽誤了不少時間, 到墓地的時候日頭已經老高,推門下車的一瞬像是踏進了沙漠。
不是清明, 墓地空蕩蕩的卷著風,一輛汽車卻已先他們一步到來,秦守宜微微頷首, 拉門上車,車輪揚起一陣黃沙, 在盤桓的山路上滑遠。
山坡上一塊塊色澤暗沉的石碑, 半隱在柏樹濃鬱的深綠裡, 徐景行眯了眼,回頭看她,她沒打傘,大把的陽光瀉在臉上,配著黑裙, 襯得肌膚雪白。
“熱嗎?”他將她拉到身前。
顏子意本看著秦守宜的車尾走神, 被他拉回神思, 眼底蘊著陽光,彎起笑, “不熱,走吧。”
城幾百級臺階窄且直, 她任他牽著, 走在茂密的柏樹間,到了高處便涼了些, 山風拂來,樹葉簌簌而響,他走了八年的路,第一次,有她陪著。
墓碑上的女人笑容清淡,徐景行靜靜看著,和任何一次在熒屏上看到她一樣,這個十月懷胎生他的女人,總是帶著種微妙的陌生感。
墓碑前已經擺著一束小白花,猶帶著水珠,顏子意將小百花挪開些,和手裡的花並排擺著,又掏出紙巾,將石碑擦拭了一遍,徐景行還是一動不動地看著石碑。
墓地很靜,只有風穿過松柏的喘息聲,她有絲恍惚,回想起近來種種,彷彿從一場荒謬的夢中蘇醒,每個細節卻又清晰得可以觸碰。
而他們,無論是年少時懵懂的初戀,還是再遇時的刻骨深愛,都那樣自然而然,輕而易舉地走進彼此心裡,像是量身定製的磁石,不管時光多悠長,一旦相遇,定會緊緊依附。
顏子意站在樹影裡看他,穿了件挺括的白襯衫,他面板白,臉型好,身形又挺拔,不挑制式和顏色,穿什麼都好看,好看得她一秒都不想離開。
她摳了摳他的掌心,徐景行被騷得癢了,順勢握住她的手指,側頭對上她水波盈盈的眼眸,問:“在想什麼?”
“想你。”顏子意聲音輕,融進溫馴的風裡:“剛分開那會兒,不敢讓自己閑下來,一閑就忍不住想你。”
開心或委屈,接了好片,拿了獎,就連早餐吃了什麼,都想告訴他,卻也只是想想而已。時光日複一日,愈發不敢肯定他還在意自己,愈發地,不敢開口。
徐景行問:“如果沒有這個案子,會找我嗎?”
顏子意淺淺一笑,有些自嘲,“不敢,我這幾年在工作上慢慢有了話語權,工作重心一點一點往燕京移,留在這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想著說不定哪天能偶遇你,可又怕...”
怕再遇在某個舞會,他西裝筆挺,挽著富家千金或是女明星...而她,以旁觀者的姿態,假裝不在意。
城“第一次去市局做筆錄那晚,你問我,如果我知道你媽媽發生了意外,還會接那部戲嗎?我沒回答—”顏子意吸了口氣,“我想,我還是會接,很多事情都比愛情重要,這個選擇我從沒後悔過。”
徐景行的掌心貼著她的後頸,將她按在自己的胸口,“可我後悔了,時間不能倒回去,不然,我不會和你吵架,不會逼你選擇。”
所以他還是敗給了年少,敗給了幼稚和沖動。
顏子意被惹得眼睛濕潤:“你呢?有想我嗎?”
“沒想,”徐景行用下巴抵著她的額角:“要是在電視上,新聞上看到你,就轉臺。”
顏子意:“......”
她伸手掐他的腰,鬼知道她多想看看他,胖了還是瘦了,有沒有長高,從男孩到男人,會是什麼模樣...卻不能夠。
“看到又見不到,更難受。”徐景行看向遠方,天色青白,山巒淺淡,相接處恰到好處地融化了邊界,他由著她掐,輕聲縱容:“也不是完全沒想,有一次特別想。”
顏子意抬頭,追問:“哪一次?”
記憶被點撥,連細節也浮了上來,徐景行目光微閃,硬生生將話題扭了個比肝硬化還硬的轉折,“餓了沒有?回去了。”
顏子意不依不饒,“我都說了,禮尚往來。”
兩人往坡下走,徐景行一路被她蠻纏得不行,坐進車裡,開啟空調,在嗖嗖的冷氣裡開口,“我實習的那個冬天,天天下雪,特別冷,幹的都是些基層調解的事情,成天被吆五喝六,就想到去西藏找你那次,在冰天雪地裡被使喚著幹活。”
“有一天晚上,走著走著就走到了你家那個小巷口,不知道去幹嘛,又不想走,幹脆蹲在路邊抽煙,”他將手放在冷氣口吹了兩秒,帶著涼意握住她的手,黑眸深深,看著她:“那晚,特別想你。”
小巷子沒有車水馬龍,摻雜著的叫賣聲也在夜裡歇了,積雪一層覆著一層,冰涼的安靜滲進心裡,他蹲在馬路牙子上抽煙,三支煙抽完,手指僵成銜煙的姿勢,另一隻手一直塞在口袋裡,是溫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