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瑄的聲音仍在繼續。
“可是,跟我同行的那名伊拉克記者卻沒有我這麼幸運。那時,反政府軍在與政府軍的交火中多次失利,他們便把怒氣發洩到了很多無辜百姓身上,包括那名記者。”
他說到這裡,聲音停了下來,看向蘇朵朵,晦暗的眸子裡染上幾許亮光。
“蘇記者,就在那時,我真正體會到,‘中國人’這個身份就是我的保護傘。也是在那時,我才終於明白,國強,則民安。”
“確實。”
蘇朵朵深有同感。
昨天巡邏的時候,如果不是他們的車隊上插著五星紅星,如果他們不是中國公民,那兩個武裝分子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放他們離開?
誰又知道,等待著他們的將會是什麼呢?
“隨著小規模的區域性戰爭頻繁發生,戰地記者的身份在這些始作俑者的眼中也發生了變化。”
龐瑄說到這裡的時候,落在腿上的雙手不自覺地緊緊纂成拳頭,手背上根根青筋暴起,似乎在壓抑著什麼。
“戰爭已經將他們的雙眼矇蔽,將他們的意識扭曲。在他們眼中,記者不再是中立的觀察者與報道者,卻被當成反動者。他們把武器對準‘敵人’的同時,也對準了記者。”
他的腦袋低垂著,俊臉緊繃,努力抑制著心底深處洶湧澎湃的狂潮駭浪。
戰地記者渴望和平,也追求和平。
他們希望描繪出生命的美麗,把戰爭的真相和戰爭所帶來的災難告訴給世界上的每一個人,從而用一種獨特的方式阻止戰爭的發生。
為了實現他們的理想,踐行他們的生命格言,他們不得不冒著生命危險,穿梭於槍林彈雨之中。
他們不是戰爭的煽動者,卻成了武裝分子對外喊話的出口,甚至是戰爭與沖突的犧牲品。
這對他們,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踐踏?
蘇朵朵聽到龐瑄這番話,心頭掠過一絲傷感。
怪不得她剛到這裡,丁梓鈞跟程可茵就提醒自己。
跟那種隔著鏡頭所呈現出來的虛擬的畫面完全不一樣,這裡,是真正的戰場。
片刻過後,蘇朵朵深深吸了一口氣,把所有負面的情緒埋在心底,眼睛又恢複到了以往的明亮與澄澈。
“怎麼?動搖了?”
她歪著腦袋瞧著對方,唇角揚起一抹促狹笑意。
龐瑄聞言,抬眸看向她。
許久過後,那張俊臉上同樣溢位一絲笑容,透著堅定與不屈,將所有的悲切掩蓋。
“怎麼可能?我們雖然不是維和戰士,但是,我們的使命跟他們是一致的。戰場,就是我們的舞臺。”
蘇朵朵淺淺笑了一下,笑意深邃,眉眼之間英氣盡顯。
“是啊,戰場,只是一座舞臺,而不應該成為任何人的歸宿。”
龐瑄將這些天一直壓抑著的所有情緒宣洩出來,此時心情終於舒緩了許多。
他看著蘇朵朵,唇角含笑,卻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你說說,就你這細胳膊細腿兒的,你們領導怎麼忍心讓你來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唉,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你也是,年紀輕輕的一個小姑娘,好好在國內待著多好啊!你還真想成為第二個瑪麗科爾文啊?”
話音還未完全落定,他突然想起什麼,連忙掌了自己嘴巴一下,神情頗為懊惱。
“呸呸呸!瞧我這張烏鴉嘴!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瑪麗科爾文,英國《星期天泰晤士報》的美籍女記者。
她在採訪斯裡蘭卡內戰時,不幸被手榴彈炸傷,失去左眼。
從此,她就戴上了海盜式的黑眼罩,這也幾乎成為新聞界的一面招牌。
這是一個一生摯愛戰地新聞的女人,她的身上從來沒有香水的味道。有的,只是槍林彈雨下的濃重硝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