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因為是陰天,星星也沒有幾顆,倒是有一彎蛾眉月,若隱若現地藏在浮雲之後,看起來撲朔迷離,耐人尋味。
透過菱形透花窗,三清殿裡一縷燈火搖搖曳曳。
有個小太監提著個宮燈從此路過,偶聽殿裡傳出絲絲嫋嫋的琴音,頓時嚇得拔腿就跑,連燈籠落了地都沒敢撿。
三清殿鬧鬼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經常三更半夜就自己亮起了燈,還時不時有琴音傳出,這些事有經驗的宮女太監都心知肚明,唯有這一批新來的,還不知怎麼回事。
外面的恐怖氣氛自然影響不到殿內。
“疏朗,大家夥都走的差不多了,你呢,打算什麼時候走?我知道你愛韻律成痴,可有的時候,該放下的還得放下不是?”谷夏一邊聽著季疏朗撫琴,一邊手扶著下巴,季疏朗一直是他最愁的一個,旁的鬼不是有怨氣就是有遺憾,這才遲遲不能輪回轉世,卻唯有他……是太過痴迷一樣東西,其他的別無所求。
季疏朗琴音未斷,“我知道你想些什麼,不過是誰跟你說的我就一定放不下?我若是想走的話,自然隨時都能走。”
“哦?那你在這磨蹭什麼?”對於這麼個答案,谷夏還是頗為詫異。
“自然是放心不下你,你看著他們一個個都走了,你自己呢?谷夏,我們這些孤魂野鬼,我自詡是最懂你的一個,你以為我看不出你打什麼主意?昔日你默默看著裴秀一生又一生,我早就勸你早早放下,如今倒好,倒是把她放下了,這卻又來了一個,是不是我也走了,你就可以毫無掛念的一輩子又一輩子陪著她了?”
琴音繼續,卻轉作激烈,猶如秋日的暴雨,劈劈啪啪砸在房簷上。
“疏朗,這次你想錯了……我喜歡她,卻不會再執著了……”
“此話如何說?”季疏朗微微閉上的眼睛倏的睜開,彷彿不等到一個滿意的答案誓不罷休。
“昔日我戀上裴秀,那是少年之愛,求之不得輾轉反側,那是痴念。”
“我跟著她一世又一世,這才發現她身邊的人也是一世又一世的變換著,我越來越明白,人生最忌諱一個貪字,能夠相愛相知,便珍惜當下,莫奢求太多……”
“若是連一世的相愛也不能夠,那便更該舍棄貪念,愛著她,卻不貪戀於得到,自然也就再沒了牽掛。”
一曲終於完畢,季疏朗也稍許緩解了煩躁,只淡淡看著他。
谷夏的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笑意,“我看著她一天天變得更加優秀,知道她憑著自己就能走好接下來的路……就算沒有我也會一樣的好,就自然可以安心的離開了,我生前死後,都是愛而不得,這大概也是我的劫數,更怨不得別人。”
他的語氣平靜的很,這一瞬,季疏朗竟有些震撼,他見過他愛著裴秀時候的樣子,那時候的他執著而隱忍,而這一次,他倒是換了一種愛法,瀟灑而豁達,可卻叫他有種直覺,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情根更深,豁達的舍棄,比上一次的苦苦追尋還叫人受苦。
不過也好,再大的苦,奈何橋上一碗孟婆湯,便一切都斷了舍了。
想想這許久以來兩人稱兄道弟,季疏朗嘴角含笑,“我終於發現,我不痴,你才是真正的痴鬼。”
谷夏也覺得好笑,“貪嗔痴,如今我真的能戒的,也不過是嗔罷了,那是歲月太久,把脾氣給生生地磨沒了,一貪一痴,真真叫人掙紮難耐,不過話說回來,但凡能與我們相遇的,哪個又不是個痴鬼呢?”
季疏朗哈哈大笑,“你說痴,我倒未想到東郭那老頭子也是個痴的,如今他與自己那美嬌娘,還不知去了哪裡,不過既然你今日這麼說,我也就能放下心來,東郭那裡……我就不等他道別了。”
谷夏點了點頭,“我本也叫他不用回了,你能想通,就叫我了卻一樁心願,道法自然,你我還是遵循自然的好。”
季疏朗哼了一聲,頗為不屑,“別一天跟我神神叨叨的,要走了,說到底還是捨不得你。”
“若是捨不得,不若就再給我奏一首曲子,說不定下輩子我再聽這曲子,就認出你來。”
“好,不過彈完這一曲,我可就不多留了。”
谷夏淡笑,“好……”
“那你把眼睛閉上,你看著,我沒法子走。”
依舊是嘴角含笑,“好,怎麼像個姑娘家?”
緩緩閉了眼,只聽錚地一聲,琴音響起,卻是一曲高山流水。
伯牙善鼓琴,鐘子期善聽,高山流水遇知音,這曲子季疏朗以前從未彈過。
谷夏聽的一陣酸澀,就是面上再淡然,也忍不住眼眶發酸,他甚至有些害怕,怕再一睜開眼來,對面就什麼也沒有了,這些年來他一個一個把他們送走,這一次季疏朗走了,他便真的只是個孤魂野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