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來,過的可還好?竟想不到你竟這般厲害,短短兩年,就坐到了宮正的位子。”
“好談不上,可也不算是壞……跟陛下比,更不算厲害,我再如何的飛升,也不過還是巴掌大的小天地,倒是你,一躍成了萬民敬仰的英雄人物。”
雲棠這話說的本也是心中話,可聽在李連耳朵裡,就有種故意與他別扭的意思,訕笑兩聲,“雲棠,你我這麼久未見,就合該把該說的都說爽快了,個中細情也說清楚了,實在沒必要因著一股子悶氣,最後老死不相往來。”
兩人約在了一個不甚起眼的酒樓,一來圖個清淨,二來也免去諸多誤會。
雲棠卻嗤笑一聲,喝了口茶水,“實不相瞞,我也真沒有什麼悶氣,說的也不過都是實情,那日我見了曹將軍,也是由心坎裡欽佩的,你與她都是為國效力,我與二位不可同日而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見李連又要說話,忙示意他不要打岔,“可你們再如何的神聖英勇,我也不是那等下賤的人,一直堂堂正正的行走在宮院廟堂,我也是問心無愧的,所以我姚雲棠見了你們也沒什麼需要低三下四……”
一邊說著,一邊硬生生將眼淚逼了回去,“事到如今,你我也算是有緣無份,可有一事還是必需叫你知道……你離開的這兩年,我從未收到過你的一封書信,我也寫了許多給你,你怕是也沒收到罷?你該是不知……這其中皇後娘娘功不可沒,她私自裡截下了你我的書信,為了什麼也無需我多說……”
“你是說……”此時的李連再忍不住心中的震撼,彷彿難以置信,卻又覺得這解釋再合理不過……他早該想到,原來自己這兩年的怨與恨,竟都是因為一場誤會?
雲棠冷笑,“我說的句句是實情,以說這種謊話來取得同情,我姚雲棠也是不屑的,說這事不是想挽回什麼,不過是想說明白,這兩年的你我毫無聯系,錯不在你我……可我遵守了諾言,為你等了兩年,我與那裴鳳章也不過是今年的春闈過後再再度重逢,他對我有意,我也是詫異的……至於你,你與那曹將軍是什麼樣的過程我不清楚,殿下只需要知道,我沒有對不起你,更問心無愧就是了。”
“不是……我不是說你說謊……”李連以手扶額,仍未從震驚中緩過勁兒來,想起這兩年來自己與曹蓁,說不上就是曾與雲棠一起時候的怦然心動,也說不上是純粹的男女之情,可那些出生入死、相濡以沫,卻不是能夠輕易割捨的了的,何況曹蓁對自己有意,還為他甘願赴湯蹈火……她救過他的命,他也助過她解了重圍,他們兩個的命……不知何時就已緊緊綁在了一起。
心裡頭的慌亂無措,彷彿一灘本已足夠平靜的湖水忽而湧起的驚濤駭浪,叫他躲無可躲。
“皇後她……她……哎!”
每次遇了極糾結的事,李連的嘴總是緊緊地抿著,見他這副表情,雲棠也只好擠出笑意,“我之前就說過,告訴你這些並不是想改變什麼,以我之力,恐怕也改變不了什麼,從前我也覺得這事都是皇後娘娘一人之過……不過現在看來,娘娘也算做了件好事……”
李連抬起頭來,眸子中滿是悔恨與掙紮,只等著她的下文。
“你與曹將軍……想來也是天定的緣分,該遇見的總是要遇見,該熟識的也終是被綁在了一起,你們是過命的交情,這關系不是輕易能夠撼動的,要我說……有的時候兩個人一起過日子,也未必就必須是特定的男女情緣,還不如怎樣舒坦怎樣過,離不開誰就選誰,就算沒有娘娘這一招,今日的你也勢必要糾結萬般,與其這般左右為難,不如早些就做了了結,所以娘娘這招快刀斬亂麻,到叫你我都少受了不少的苦……”
只在麟德殿裡見了一次,她居然就看出了他與曹蓁之間並非想象中的男女之情,看著面前這個不足十九歲的女子,李連只得感嘆,果然,這宮裡是個能把什麼人都變成人精的地方,何況她本就聰慧冷靜……
又想她所說,倒也不是沒有道理,可心裡頭還是覺得萬般的酸澀與痛恨,想要解釋他為何選擇曹蓁,又發覺她已都替自己說了,只得無奈垂首,“雖是皇後做的,可如今也不可能去找她算賬了,將死之人,毋論生前做了什麼,到底都是可憐的……”
雲棠詫異地看了看他,本以為他的性子本就有仇必報,再經歷過戰場上的磨練,多少都會有些鐵石心腸,倒不知他何時學會了悲天憫人,眨巴眨巴眼睛,絲毫不掩飾心中疑惑。
李連終於被逗笑,彷彿這才捕捉到一絲曾經她對他的樣子,只細細解釋,“不瞞你說,當日我決定要認真對待行伍之業,便是覺得世人可憐。”
“可憐?”
李連淡淡點頭,“初去之時,我確實是想著做個樣子而已,直到那日南詔偷襲大營,我見了那城樓上不過仍是孩童的小卒,十一二歲的年紀,若是不從軍,可不仍是孩子罷了?卻要遠離故土,早早就步入這般你死我活的境地。”
雲棠呼吸一窒,倒想不到,還有這樣的事情。
看出她震驚,李連只好苦笑,“你怕是也不信,可這便是實情,昔日我大唐國力昌盛,萬朝來賀,自然是無需百姓做出如此犧牲,可如今……人命如螻蟻,我作為李氏之子,若一味養尊處優,雖能茍且偷生,可也必是寢食難安,不是我自己有多麼深明大義,雲棠,我相信這世上但凡有一絲良知之人,見了那日場景,都會為此悲哀感慨……我李連既然生來處廟堂之高……見百姓苦不堪言,實在是無法隔岸觀火……”
知道那日的場景太過震撼,就是他與曹蓁都是時常因此難以入眠,也不與他細說,只輕輕帶過,又覺得有些可笑,“昔日有了這一番感慨與抱負,本最想說與你聽,又深知兩年怕是回不來了,更夾雜著一絲怕你傷心氣惱的忐忑,奈何山長水遠,只好都變成了書信寄回長安,卻未想到你竟從未收到過……”
本穩定好了情緒,此時卻覺得胸悶的慌,雲棠撫了撫胸口,那裡頭開始隱隱作痛,轉瞬又變作痠麻的疼,她這才知道,原來傷心的時候是真的會疼,心疼,實打實的疼,像是被什麼緊緊抓住,握成了一團。
她好不容易呼了口氣,“遲遲收不到你的回信,說不氣是假的,可今日才知道,原來你也經受著同樣的煎熬,李連,說實話,這些日子我自認對你的感情淡了許多,可昔日那些場景一旦湧入腦海……我就覺得心裡頭有些酸酸的疼,大抵是因為太過美好……或許不是對你這人,只是因為昔日的快樂……所以這些回憶我都會好好的藏著,藏在連自己都不輕易看到的地方……等到有一日我能淡然看待了,再拿出來好好回憶……”
說著就有些哽咽,怕他見了丟人,想想也罷了,哭就哭吧,反正一段感情的徹底結束,總是要有些眼淚的,自己念舊情,也沒什麼好丟人,“可現在恐怕不行,我怕我一回憶起來,就還是會心疼,這滋味實在不好受,而我一見了你,自然就會想起曾經……所以李連,我怕是做不到還能與你好好的做朋友,不如日後……我們就盡量少見罷……”
李連一直蹙著眉頭,戰場上的廝殺早已叫他少了許多的兒女情長,可仍是忍不住紅了眼眶,他聽她說心會疼,可自己甚至會比她更疼,這一段感情裡頭,她總是怕受到傷害而有所保留,或許連她自己也未覺得……可他卻是滿心的投入,滿心的謀劃,後又變成滿心的希望,現在知曉了真相,又只能變成滿心的悔恨……
不過總是自己對不起她的,她等了兩年,他卻……再如何錯了就是錯了,她需要的是一份純淨無暇的感情,他已是深知,無論是外界還是內在,他與她已是走向不同的路了。
只好苦笑著點頭,“那便如此……”為了不叫她心疼,他能為她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答應下來,卻覺得胸膛裡空了一塊,一拍桌子,“小二,上酒!”
“客官,什麼酒?”
“烈酒!越烈越好!”
直到酒水被端了上來,李連給自己倒了一大碗,抬頭一飲而盡,這才站起身來,朝雲棠拱了拱手,“雲棠,期望咱們兩個後會無期!”
也不等她回應,直接下樓去了,雲棠看著那背影,也不知是不是酒性太烈,總覺得李連的腳步有些虛度似的,待他再出了門,走上了街市,才又恢複了挺直的脊樑,重新成了一個戰場上驍勇無畏的人該有的樣子。
淚水花了目光,將長安城街道上的繁華景象都模糊成了五光十色,那人逐漸隱在了花色之中,同樣的挺拔的身姿,卻與當年那個插科打諢討她開心的人再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