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郭走後,這個月一晃兒就過了,雲棠倒是為著他的不辭而別氣了幾日,可後來好歹也想通了,他們這些人,不能以常理度之,唯有默默祝福他往後的路順順當當,莫再無辜丟了性命。
她這些日子過的規規矩矩,一心一意做個稱職的宮正大人,比如這日,她就帶著戴雨西內跑了一趟,只因住在那的兩個老太妃因為只鴿子吵了起來,也不知哪飛來的一隻鴿子,太妃們年紀大了心善起來,時不時給些食物投餵投餵,誰知那鴿子不知饑飽,竟被活活撐死了,本就有了感情,兩個老人家都是傷透了心,紛紛指責對方撐壞了寶貝疙瘩,實在是爭執不下,唯有找了她這宮正司的人來評評理。
雲棠也是哭笑不得,都說小小孩老小孩,這人老了也真都是小孩心性,勾心鬥角了一輩子,到老來還當真是返璞歸真了,自然哪邊都不能惹,兩邊斡旋了一上午,嘴都說幹了,這才姑且平息了戰火,好不容易得了空閑,才帶著戴雨往回返。
誰知路走了一半,就見不少的宮女三兩成群朝一個方向去,見了她連招呼也不打。
雲棠看了看,那大概是紫宸殿的方向,出了殿門就是中朝,一直往前走去,便是正門丹鳳門了。
戴雨是個最好八卦的,連忙拉過個宮女,先狐假虎威發了通威,“你是哪宮的人,見了我們宮正大人也不知行禮?”
看那小宮女顫顫巍巍就要行禮,才給止住了,“這個先不急,你們要往哪去?為何如此匆忙?”
聽她這麼一問,這小宮女先紅了臉,戴雨更覺好奇,“到底是怎麼了?你說實話,我們大人就不與你計較這個。”
雲棠也有些好奇,也就沒有攔她,見她這樣嚇唬個小姑娘,又覺有些好笑。
那小宮女眨巴眨巴濕漉漉的眼睛,臉色更紅,“奴婢聽說……恩王殿下回長安了,此時剛入了丹鳳門,只是想去看看而已……”又不好意思地低了頭,“大人,奴婢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聽聞恩王殿下大義淩然,想要一睹真容罷了……大人?”
抬頭一看,這位宮正大人卻是呆了……
雲棠好不容易緩過神來,“你說……誰回來了?”
“恩王殿下呀?!”
終是回來了麼?這些日子她把自己沉浸在日常的職位上,更是因著對這一天的到來心懷忐忑,卻不想要來的終究要來。
真到了這一天,反而坦然了許多,她這些日子有些著涼,拿出帕子擦了擦鼻子,倒也沒人發現什麼,“成了,阿雨就別為難她了,我們走吧……”
戴雨這才把小宮女給放了,麻利湊了過來,她這麼個耳聽八方的,又怎會沒聽過雲棠與李連那點過往?想要勸些什麼,想想還是不勸的好,估計自家大人也不會想叫那麼多人知道。
見雲棠走了,也連忙跟了上去,笑嘻嘻講了些好笑的事,見雲棠面色也沒多麼難看,這才略微放心。
晚宴設在麟德殿,不僅是家宴,更是國宴,皇帝宴請了滿朝文武,來為自己的六子、為國徵戰的恩王李連線風洗塵。
昔日昔時,誰也沒想到彼時的紈絝之子會成為今日的英雄人物,金戈鐵馬,氣吞山河,豈是尋常人能趕超的了的?人都私下說恩王殿下的這番蛻變與曹將軍的悉心教育直接相關,說起曹將軍,這宴自然也是為她而設,大唐開國以來的第一個女將軍,巾幗不讓須眉,就連雲棠都恨不起她來。
宴還未開始,宮人仍在魚貫而入,仿古青銅豆裡裝著各色蜜餞,斝中溫著的是珍貴的綠蟻美酒,嬌豔的芙蓉糕在碟上綻放,主角未至,無人敢落座,倒是曹尚書與曹蓁來的極早,這位尚書大人年逾半百,自個兒的兒子沒給他爭過一絲的光,反倒是這個女兒,如今竟成了小輩兒中的第一個將軍,有這麼個女兒,自己也跟著面上沾光。
曹尚書正帶著自家女兒四處介紹著,如今曹蓁已是巾幗將軍,那些個大人自然沒人敢對她擺什麼長者的架子,反而都是畢恭畢敬,一臉的和顏悅色。
六局一司的幾位頭等大人自然也被邀請在列,雲棠遠遠望著,這位女將軍倒是比自己想的還要優秀,本以為一個女子能上戰場,怎麼也會有一絲粗魯野蠻,又或是虎背熊腰……卻未想到竟是這樣。
五官不是秀氣的那種,卻帶著絲別樣的深邃精緻,她今日穿著女裝,最正常不過的上襦下裙,卻依舊挺拔高挑,舉手投足之間有股子別樣的英氣爽利。
偶見她轉頭,這位女將軍的神色一直是坦然無畏的很……
雲棠突然有點為自己的想法慚愧了,誰說女子就不能上戰場殺敵?誰說女子就不能舞刀弄槍?雖說這曹蓁與李連有那樣的關系……可這份果敢英勇,她還是自嘆弗如的,這樣的女子,誰人能不對她尊敬幾分?
可想起李連,再看著這曹蓁,想著這兩人出生入死,配合默契,就覺自己的心窩子猛地一抽,疼的叫人心悸胸悶。
實在是難熬,只好趁這時候下了殿去透氣,誰知好巧不巧,正見了自己想見又不想見、叫自己百般糾結,朝思暮唸的人兒。
走下臺階的腳步忽地停止,她看著這一幕,瞬間呆住了。
月色照在那人銀色的盔甲之上,彷彿給他整個人都鍍了一層柔和的光。
昔日的少年已及弱冠,輕微的胡茬把人顯得更加穩重幾分。
熟悉的感覺越來越清晰,可與之相反的,又覺陌生的很,想要觸碰,卻又隔了千萬重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