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雲棠好不容易從被窩裡掙紮起來,黑著兩隻眼圈兒,迷迷瞪瞪朝宮正司去了。
誰知還未出崇明門,就碰到了採菱兒的貴輦,雲棠遠遠瞧了,這才發現她與往常的不同來,採菱本就生的自有一股子江南佳人的韻味,現下更是風姿奪目,頭上是驚鵠髻,頸間是瓔珞圈,腰間是玲瓏佩,腳下是珍珠履,再看妝容,原本的籠煙眉現已變作遠山黛,婉轉明晰的桃花眼上著斜紅,身著鵝黃廣袖衫裙,眼中透露著焦急,好似在等待著什麼,真真我見猶憐。
雲棠快走幾步,拱手作了個揖,“微臣拜見寶林娘娘……”
採菱親自下輦把她扶起,“你我之間又何必如此?從前什麼樣現在就什麼樣就是了……”又回頭瞧了瞧跟著的宮女太監,“我與姚大人有些話說,你們不必跟來。”這才領著雲棠到前方的竹亭去了。
“雲棠,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氣惱了我,不願與我做朋友了?”秀氣的黛眉輕輕蹙起,一手抓著雲棠的肩膀,語氣中帶著焦急。
雲棠仍舊低著頭,“微臣怎敢看不起娘娘,微臣不過是覺得自己身份低微,不敢與您交好罷了……”氣?怎麼不氣?她氣她一聲不吭地就這樣成了皇帝的女人,她氣她嫁給了個四十七歲年紀能做她爹的男人,是皇帝又怎樣?他可以坐擁佳麗三千,可每個女孩卻只有一次青春年華……
採菱立即掉了淚,“我早該想到會是如此,今日我在這崇明門,就是為了等你,我想跟你說……這事是我的不是,我不求你原諒,只求你不要隨意拋棄這段友情,那些與你一起的朝朝暮暮,是我江採菱這一生最美好的時日……”
雲棠也落了淚,“那你何必?我們就一直那樣……不好麼?”
“雲棠啊,我不似你……家裡叫我入宮,就是等著這一日呢,除此之外我別無選擇……我的祖父曾位列三公,卻受奸人暗算,被貶到了越州,我父親本是世子,卻因此受了牽連,只能委屈於縣令一職……所以他們才叫我……”採菱拉著雲棠的手,眼淚撲簌簌地流著,卻被雲棠硬生生打斷。
“你不似我?我家裡是什麼樣子你不知道?呵呵,我看你不是迫不得已,只是貪心不足,你和你的家人……都是!”
語畢甩了採菱的手,也不去理她,自顧自走了。
宮正司司正上任的第一日,心情卻不太好,雲棠帶著那兩只黑眼圈,一手拄著下巴,一手翻著往日的卷宗,眼睛卻直勾勾盯著對面那戚羅敷,兩人品級地位相同,所以桌子也挨的極近,不過是隔著個過道而已。
戚羅敷極愛保養,一手端著盞桃膠皂角米,一手拿著小瓷匙,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身後是棗兒拿著團扇扇風兒,面前還擺著五六顆紅棗和半隻木瓜,都是對女人極好的東西。
雲棠在心中嗤之以鼻,不過是出賣皮相的下等人……又突然想起自己的朋友採菱兒,心尖兒忽然咯噔一下,疼的厲害,要說出賣皮相,採菱算不算呢?就算是,她還是願意相信她與戚羅敷是不同的,或許戚羅敷真的只是為自己的利益,可採菱身上背負著的不同,盡管是為了家族,卻好歹不是為了自己……
她氣的只是她為何如此輕賤自己,氣她一聲招呼也不打,就在她入獄的時候就……她今日太過激動,採菱那般的性子,會不會真的傷透了心?
越想越懊惱,悔的想錘自己的腦袋,怎麼能說出那麼傷人的話呢?或許她真的有什麼難言之隱?
那頭戚羅敷吃好了皂角米,又開始啃面前的紅棗,一邊啃著,一邊竟哼起小調來,左瞧瞧又看看,正巧瞧見了戴雨,“我瞧著那月亮門兒邊上的繡球花有些擋著路了,戴雨,你去幫我剪剪罷!”
雲棠正巧在這時候回過神來,一聽這話有些不對,自打她入了宮正司以來,許多人都知道戴雨與她的關系不錯,今日戚羅敷這般堂而皇之地指使戴雨,分明是與她作對,這臉面可不能丟。
戴雨噯了一聲,馬上就要出門去了,卻被雲棠一聲叫住,“稍等一下!”
屋中的幾人皆是愕然,戴雨回頭,戚羅敷亦停了啃手中的那隻棗子,幾雙目光紛紛投向雲棠。
雲棠一笑,中指微敲了敲桌面,也嘬了口杯中的龍井,“戚大人,這宮中的花樹都自有負責打理的園丁,咱們也不懂,不好妄自動手毀了好景,再一個,我到這宮正司沒有多久,其中又耽誤了許些時日,看戚大人忙碌也不好請教,昨日正好約了戴雨跟我說說,您就看在我這新人什麼也不懂的份上,叫她來幫幫我罷!”
戚羅敷倒是未想到她是這麼個態度,一時不知怎麼回應,這話說的四兩撥千斤,又謙卑又圓滑,本以為是個沒心眼的,想不到這麼伶牙俐齒,想了一陣,清了清嗓子,“姚大人勤政,我怎好阻攔?戴雨,快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