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辛德勒冷不防扔了一招撒手鐧出來:“我前面沒說實話——其實是給你父母都帶了點東西,本來偷懶想讓你幫忙轉交,那要不我直接送過去?就上次簡訊裡和你提到過的,別擔心,都是小禮物,不是什麼古埃及的方尖碑那種呵。”
我腦袋嗡嗡響:“啊,誒?……”到後來字字句句說得咬牙切齒,“要不,我還是抽個時間過來吧。”
如果讓老媽接觸這個久違了的“未來女婿”,我無法想象那會是一個多麼失控的場面,搞不好她就擺個我的照片在桌上,然後要辛德勒和二維的我先拜個堂成親。誰知道呢,對於“逼婚”二字,我永遠不敢去設想它的可能性到底會突破到何種程度。
掛了電話,終於從昨晚開始一直緊緊地,把我像動蕩的電車中的手柄一般緊緊地抓著的激動的情緒,開始急速地消退。我茫然地站起來環顧四周,好像已經停止在一個沒有預料的車站上。
呼吸,冷靜,這不是什麼難事。去和辛德勒見一面,完完全全地拒絕他,跟他說對不起,然後回來,馱著荊條去見老媽負罪,聽她一頓捶胸頓足控訴我如何糟糕後,我就可以全身而退了——頂多損失掉幾分聽力而已。
但在那之前我要先打個電話回家,我要先做一下鋪墊:“那個,白先生剛剛聯絡了我啊。說他明天就回國了。”
“白先生?哪個白先生?”
“要命啊!你連他都能忘記?!我還以為你寧可忘了我是誰,忘了李秉憲是誰,張東健是誰,也不會把這位貴人給忘了呢!”
“什麼啊,我真的反應不出來啊。”
“……他不是你給我介紹的嗎?介紹人做成你這樣,社會要暴亂的。”
“哦?!哦!是嗎!啊,‘白先生’啊。”老媽的語氣猶如給喜羊羊配音,“這次出差真夠長的,終於回來了哦?”
“對了,他要送你們的東西,不要了行不行啊。”當然我必須先就此好好質問她一番,“他還不算我們傢什麼人,這樣多難看啊。”
“什麼?他要帶什麼東西過來?”
“我哪知道。哦對了,還不是你前面和別人說自己喜歡巧克力之類,搞得他上心了。”
“噢,那好呀。”
“……好什麼呀!不收行不行啊。”
“至於嗎,白先生不過是客氣客氣吧,拒絕掉才是沒有禮貌的表現,我可不想他為這個在將來記恨丈母孃。”
“丈母孃你個頭!除非下輩子吧……我馬上就要跟他一刀兩斷!”這種話現在說出來,也許對住在我家那棟樓裡的十幾戶鄰居會帶來意想不到的類似瓦斯爆炸的傷害,所以出於人道主義我也要先忍:“懶得跟你說了……反正你別給我添麻煩了!下次不會再收的!”好吧,看來之後光是負荊大概難以為我洗去積累的罪惡,我不僅要背負荊棘,還要再僱一個大漢在上面表演鐵錘砸磚。
但一切都沒有關系啊,現在的我既不覺得需要硬著頭皮,也不會有一絲打退堂鼓的猶豫。只要讓我回到之前的夜晚,回到昨天晚上後,往後一切都彷彿有了一個預設的happyending,板上釘釘地告訴了我哪怕經歷一些挫折和考驗,它們也只會如同颯颯的雪片,把這條路襯得更加美麗而已。
昨晚我的房間裡沒有雪,但仍然有帶著同樣密度和重量的——一會兒是言辭,一會兒是音樂,一會兒又是影象,一會兒又是溫度,一會兒又是觸覺——總之他們在每一個感官上奴役了我。
我把自己全副交給它們後,就可以用僅剩的,類似魂靈般的核去一遍遍對馬賽確認,我要他告訴我。
“我喜歡你。”
無論他說第五次第六次,我繼續回答:“嗯。不夠。”
直到他笑在我臉上:“怎麼不夠。”
於是我也終於笑了起來。
所以沒什麼需要顧慮的,害怕的,我甚至可以拍著胸口對自己保證,對老媽老爸保證,對全天下關心我不關心我知道我是誰壓根不知道我是誰的人保證。我在戀愛裡,不管是如何開始,也暫且不說未來它究竟會不會圓滿,但至少此時此刻,我被肯定了,被保護著,被認可在戀愛裡。
而只要一想到這個念頭,如同冬天裡把一雙凍僵的腳放進熱水盆——這是最接近我記憶裡,帶給我“活過來了”一般體驗的事物了。那會兒我還真沒考慮過,再熱的水也會有變冷的可能。
廈門的專案進展到了正式的前期調研,這回輪到對方飛過來和汪嵐等人面洽。因此我很快在走廊上被靜電打了手指似的突然一怔,從擦肩而過的人那派走姿上,認出了汪嵐的前男友。
其實沒有和汪嵐的前男友直接碰面過。那短促一面裡引發的忐忑源自某天在汪嵐家看dvd時,她不小心拿錯了光碟,在電視上放出了用來剪輯成婚禮影片的素材影像。汪嵐似乎是在意識到錯誤的剎那就選擇了放棄,她放棄驚慌,放棄尷尬,放棄重溫一次的感傷,朝我比了個“dan”的手勢,反而是她主動問:“要看嗎?”
換我僵在地板上:“……能看的?”
“能看的。”她也盤腿坐了下來,“至少能看看我當年的樣子。還不錯吧?”
“還挺不錯的……”她那會兒的頭發長點,是年輕女性流行的及肩,離得靠氣度駕馭才能相得益彰的過耳長度還有一段距離。說稚嫩一點好,還是說天真一點好,青澀一點好呢,我好像在看一株筆挺而美麗的樹木剛過碗口粗的當年。難怪影像裡的光線都偏愛著她,勾勒著帶著融融光帶的弧線,臉頰上,肩膀上,手腕上。
我剛要真誠地贊美她幾句,畫面裡帶過一個男人的樣子。差不多是我頭一次見到這個傳說中的人物。至少第一眼看來離“醜角”的名頭很遠,與之相反,“正直”和“溫柔”幾乎由內在品質外露到了可見的地步。終於我恍然中能夠理解,為什麼連汪嵐也能有被矇蔽的時候。我們大家都有一塊盲區的存在,從眼球通到心髒,還真有人能夠找到這塊隱秘的區域,從此他只把想讓你看見的給你看,不想讓你看見的在盲區裡,挖了一個可以穿越整個地球的洞口。
“老天瞎了眼啊,這副長相拿去給隨便哪個勞動模範不好嗎?”
“我同意。就是打從他開始,往後我對美男子都很難提起興趣,現在堅信不疑他們回頭就在小區虐貓,或者專門堵孤老家的廁所。”汪嵐和我頭點在一個節奏裡。
“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蛇皮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