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頭病了,病的很嚴重。
唐月輕不得不從他的書房鑽出來,老王頭是他來到大宋後遇到的高人之一。也可以算是他的恩師。很多事,都是老王頭幫他謀劃的,包括對林仁肇作戰,對西川的處理,還有銀州之事,背後都有老王的影子,正是因為有老王在,憑藉他的經驗和建議,唐月輕才能名動天下。二人名為主僕,實為摯友。
老王頭的房子在唐府東廂房,唐月輕給他安排的很好,照顧的都很周到,在唐府沒有人把他當做外人,只道是家主尊敬的長輩。可惜,還沒有享受幾年,老王頭就已經要不行了。
躺在床上的老王頭眼神慈祥的撫摸著已經亭亭玉立的王煙,看著孫女平安長大,他很欣慰。王煙低頭啜泣,張揚和歌笑立在一旁,臉上也盡是悲傷,整個房間都瀰漫著一股哀傷的氣息。
“老王,你怎麼樣了?”
唐月輕一臉焦急和傷懷的走到老王頭床前,王煙趕忙讓開,坐在一旁。老王頭伸出手來,唐月輕連忙握住。
“王爺……小老兒承蒙王爺照……照顧,得以安享晚年,孫女平安長大,心中……十分感激王爺……”
唐月輕握著老王的手,扭頭看向歌笑問道“郎中怎麼說的?”
歌笑紅著眼睛說道“郎中說……說王爺爺已是油盡燈枯,迴天無力了……”
唐月輕心神恍惚,眼前一陣眩暈,扶住床邊好久,才穩了下來。
老王頭慈祥的看著唐月輕,費力的說道“王爺莫要……莫要因小老兒傷懷,這些年,小老兒……過的十分安然,同王爺……亦師亦友,小老兒知道自個身子,活了七十多年,已……已經是心滿意足了……”
“你別再說了,躺著好好歇息,我這就去宮中請官家的御醫來……”
“別……別去了,王爺,別白費力氣了,小老兒如今……只有兩件心願未了,人之將死,只……只能厚著臉皮……”
唐月輕俯下身子,替老王頭擦了擦嘴角已經不受控制流出的口水,悲痛的問道“哪兩件?你儘管開口。”
老王頭眼睛看向王煙,十六七歲的王煙會意,連忙跑到床頭跪下,雙手搭在老王頭枕邊。
“小老兒這……這輩子,幾經浮沉,早已看淡了一切,唯獨這孫女……放心不下,但求王爺納她為妾,若是你不願意,做個……使喚丫鬟也好,王爺心善,必定能……能保她一世無虞……”
王煙哭著搖頭,唐月輕動了動眼皮,把淚水憋回去,說道“你放心,我一定將她視作親生妹妹一般,替她尋個好人家,只要我活著,便不會讓她受委屈。”
老王頭聽了,眼瞼漸漸低垂“還有一事……小老兒有件東西,要求王爺,還……還請諸位姑娘,暫避……”
歌笑和張揚拉著王煙起來,王煙依依不捨的看著爺爺,淚眼模糊。
待三人出去後,老王頭突然眼中精光畢現“王爺,小老兒的身份,一直不曾與王爺道起,想來王爺也知曉此事……小老兒感激不盡。”
唐月輕拍著他乾枯的手背說道“前朝,王殷。我已知曉。”
老王頭哈哈一笑,咳嗽不止,緩了緩才說道“求王爺將我埋在陛下陵旁,追隨了他一輩子,死了,沒道理……變……變節……”
“我答應你。”
老王頭聽了唐月輕的應允,笑了。老王頭口中的“陛下”,並不是大宋的官家趙老大,而是後周太祖郭威。
半個時辰後,唐府傳出王煙一聲淒厲的哭喊——“爺爺~~!”
“王殷,瀛州人。曾祖昌裔,本州別駕。祖光,滄州教練使,因家焉。唐末,幽、滄大亂,殷父鹹珪避地南遷,因投於魏軍。殷自言生於魏州之開元寺,既長從軍,漸為偏將。唐同光末,為華州馬步軍副指揮使,因家於華下。天成中,移授靈武都指揮使,久之代還。清泰中,張令昭據鄴叛,殷從範延光討之,首冒矢石,率先登城,以功授祁州刺史,尋改原州。殷性謙謹好禮,事母以孝聞,每與人結交,過從皆先稟於母,母命不從,殷必不往,雖在軍旅,交遊不雜。及為刺史,政事小有不佳,母察之,立殷於庭,詰責而杖之。也有旁曰,殷為刺史,政事有小失,母責之,殷即取杖授婢僕,自笞於母前。晉天福中,丁內艱,尋有詔起復,授憲州刺史,殷上章辭曰:“臣為末將,出處無損益於國家。臣本燕人,值鄉國離亂,少罹偏罰,因母鞠養訓導,方得成人,不忍遽釋苴麻,遠離廬墓,伏願許臣終母喪紀。”晉高祖嘉而許之。晉少帝嗣位,會殷服闋,召典禁軍,累遷奉國右廂都指揮使。漢祖受命,從討杜重威於鄴下,殷與劉詞皆率先力戰,矢中於首,久之,出折鏃於口中,以是漢祖嘉之。乾佑末,遷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領夔州節度使,會契丹寇邊,遣殷領兵屯澶州。及李業等作亂,漢隱帝密詔澶帥李洪義遣圖殷,洪義懼不克,反以變告殷,殷與洪義同遣人至鄴,請周太祖赴內難。殷從平京師,授侍衛親軍都指揮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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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頭的一生,簡直可以用波瀾壯闊來形容。他出生在後唐末年,歷經石敬瑭建立的後晉,劉知遠建立的後漢兩朝,又追隨周太祖郭威,建立大周,同各地豪傑都開過戰,還打過契丹人,一生功績卓著,是後周建國的重要人物之一。算起來,趙老大還是他的後輩。他可是比趙老大大了三十多歲!
如果當年的趙老大是唐月輕,那老王頭就是曹彬,潘美。
權勢不可謂不重,名望不可謂不顯。
後來,郭威北征,同契丹人大戰幽州,王殷已經貴為節度使,仍舊親冒弓矢,身先士卒。後來,郭威駕崩,柴榮繼位。對這些擁兵自重的節度使們一直削弱,又尋了由頭,定了老王頭的罪,抄家滅族,只留的一個小孫女同自己苟活在世上。
時移世易,大周天下,已經沒了。暗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爭鳴。唐月輕心中很是傷心,因為不久後,大宋就會一統天下,日子就會太平無憂。顛沛流離了半生,既做過權傾天下的節度使,也做過大名府碰瓷乞丐的老王頭,卻再也看不到了。
唐月輕在郭威陵園旁邊花重金買了一塊地,給他修建了陵園,墓碑上,楚天詞親手題字“城紀書院王師之墓。”
天空中下著連綿秋雨,城紀書院的學子們紛紛前來祭奠恩師,福清大師率領眾多大相國寺的高僧在篷下盤坐,頌經超度。陵園外到處都是唐府護衛,許多人想一探究竟,都被趕走。王煙一身白衣,披麻戴孝,默默抽泣。面前的銅盆中燒著紙錢,空氣中瀰漫著燃香和酒混合的味道。
唐月輕站在瀟瀟的雨幕裡,撐著紙傘,雨水從傘的邊緣劃下,攢的多了,變成穿在一起的珍珠似的簾幕。
一旁又出現一把傘,唐月輕回頭,略微驚訝,撐著傘拱手“楚相。”
楚昭鋪一言不發,望著遠處的王煙,祭奠的來客,還有老王頭的靈位。目光深邃,似乎在想著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