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惠之聞言,無奈答道:“他如今偏要乘船騎馬從別處一路趕來華山,我卻不知他緣何要如此做。
師兄,聖人黃昏登上華山,他大約得在明日之後,才能正式談及你我比試之事了。
這幾日師兄好好歇息。
不知師兄是否準備好了?屆時會拿出怎樣畫作?”
“早已準備好,屆時可以揮毫而就。”吳道玄如是回答道。他胸中孤憤之氣醞釀太多歲月,以筆墨抒發出來,加之自身數年的積澱,自覺能畫就今生成就最高的一副畫作。
如此與楊惠之言語一番過後,一行人離開了藥王殿,又往別處觀賞風景去。
……
“師父。”
木門被推開來,一陣山風捲入昏暗的屋舍內,引得桌上蹲著的那盞油燈晃動了一陣燈火。
王全端著一個木盆邁入屋內,木盆裡熱水晃盪,蒸汽嫋嫋浮動。
他看了眼坐在小床上、面色隨燈火搖曳而明暗不定的吳道玄,返身把門關好了,將水端到吳道玄的腳邊。
吳道玄已經脫了鞋襪,腳踩在一隻馬凳上,看著弟子把水端來,伸手要幫自己洗腳,他俯身攔住了對方的動作,以手撥了兩下水液,試過水溫以後,把腳探入水中。
吳道玄面上沒有甚麼表情,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載滿了歲月的風霜。
他低頭搓洗著雙腳,與弟子相對沉默了良久,忽然開聲道:“你畫的那些畫,老夫也看過了。”
王全聞聲,眼中忽有亮光閃動。
只是他看著吳道玄的面色,眼底的亮光又黯滅了下去。
木盆裡水液被攪動的聲響,攪擾著此下沉凝的氛圍,吳道玄直起身,拿起旁邊床沿上搭著的一條布巾,把雙腳上的水珠擦拭乾淨。他丟下毛巾,抬目看了王全一眼,又道:“你委實是個沒有稟賦的人。”
這句話叫王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吳道玄看著弟子的臉,他面上忽然露出一抹輕蔑的笑容。
卻不知是在嘲弄弟子那可有可無的稟賦?
還是在蔑視無影無形、高不可測的天命?
“沒有關係,老夫收你做弟子的時候,便想過了你會是這般沒有天賦的人——楊惠之是在畫道之上無有大成就,方才轉投雕塑一道的。
此事天下人皆知。
但天下人不知道,他所謂在畫道之上無有大成就,指的是比不過當時的老夫——老夫也不是阿貓阿狗,天下間九成九的畫師比不過老夫,他只比老夫差了一線——你明白了罷?
楊惠之在畫道之上可不是沒有稟賦!
相反,他在此道上的天賦極高,所以後來轉投雕塑一道,才能大放異彩,至於今時,被尊為‘雕聖’。”
“哎……”
王全低沉地嘆了口氣。
他明白了師父的意思——雖然時人常稱一條路走不通,還可以換一條路走,但於此‘天人之道’的修行中,一條路走不通,與這條路相鄰的許多路徑,大抵都是走不通了。
自身於雕塑一道無有稟賦,在畫道之上,同樣如此。
可師父所說‘已對自身沒有稟賦做好了心理準備’——這又是甚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