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念及此,便將目光投向最前頭引路的道士。
那道士這時亦側過身來,看著王全身前的老者吳道子,一手指向某個未被火光照亮、仍在不斷傳出叮叮噹噹敲打雕刻之聲的角落,與吳道子說道:“楊大師便在那裡。
大師令貧道請您到此處來,您只管過去就是了。”
“嗯。”吳道子淡淡點頭,轉而朝身後的王全招了招手,見王全猶豫著不敢近前,他一把拽住對方,拖著對方穿過了石林聳立的院落,往那未有燃亮燈火的角落而去。
院子裡雕刻石塊的匠人們,大都對突然而來的二人不作關注。
僅有二三個匠人,也只是以眼角餘光瞥過二者,便又回頭去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去了。
在他們的刻刀之下,種種雕塑栩栩如生。
有一種王全從未感受到過的意蘊,在那雕塑形成的紋理、線條之中流淌著,那般意蘊,賦予了一塊頑石如有生命一般的靈性。
王全對此歎為觀止,目不暇接。
只是穿過後院短短十幾步路而已,沿路所見石雕,卻彷彿能填滿他的見識,乃至讓他生出一種即便如此,也不虛此行的感覺!
這十餘個匠人,想來就是楊大師此次帶到華山來的那十三個弟子了!
“跟上來。”
走在前頭的吳道子提醒了王全一聲,令他回過神來。
兩人結伴走近那處遍處堆積木石的角落。
角落裡,一張矮凳上,一白髮蒼蒼的老者繫著與其他雕匠一般無二的圍裙,側對著吳道子、王全兩個,正握著一塊木頭,在那木頭上雕刻著什麼。
老者雖然睜著雙目,但雙目無神——竟已然目盲了!
看著角落裡安坐的白髮老者,見其雙目已盲,不論是吳道子,還是王全都愣了愣神。
王全未曾聽說過,雕聖雙目已盲的傳聞!
吳道子已經數年不曾見過自己這個師弟,更不知對方已經眼盲,且只是數年過去,對方的老態,比自己更甚!
他定睛看了看那位老者,最終確定——縱然數年未見,那盲眼老者也確實就是自己的師弟,而今聲名隆盛的雕聖楊惠之!
吳道子一時失神!
他確定此行後,設想過數次與楊惠之再見的情形。
不論是在哪一種情形裡,楊惠之都或是氣度不凡的宗師儀態,或是養尊處優的貴人之相,他從沒有想過,自己這位貴為開元第一聖的師弟,會以這般落魄又平庸的儀態出現在自己眼中……
但事實偏偏如此!
吳道子的眼神變得愈發複雜,一時未有言語。
雕琢著手中木塊的楊惠之,似在這時察覺到了吳道子、王全的到來,他抬起頭,一雙無神的雙眼對著二人站立的方向,笑容溫和地問道:“可是吳師兄過來了?
吳師兄還帶了自己的弟子來?”
“……嗯。”吳道子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把一個勁想往後躲的王全拽到身前來,拍了拍王全的後背,向楊惠之出聲道,“此人仰慕師弟大名,欲上山來拜見師弟,向師弟求道。
老夫正好經過此地,聽聞師弟暫在此處安頓,便和他一同上山來,看一看師弟今時情況如何?”
王全聽著吳道子的話,一時滿面驚訝,看著吳道子瞪大了眼睛。
對方先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明明是其亦有拜見楊大師之心,自己與之同路,二人結伴而行而已,到了現下,卻變成了其是陪著自己順路至此!
身臨當下情形,王全也反駁不了甚麼,只得訕笑著向楊大師行禮。
楊惠之點了點頭,卻仍舊面朝向吳道子,他神色寬和,分明雙目無神,卻好似已經洞見了真正內情:“師兄看老夫今下狀況如何?”
吳道子搖了搖頭:“看起來不太好。
我以為你被尊為塑聖,又執掌玄門神工局,那位應當對你多有照拂才是……卻未想到,你比我的境遇更加不堪,今時竟然已成了一個盲人……
你的雙眼,是怎麼盲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