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小雨在臺燈下做著數學題,作業本上的數字突然扭曲成父親躺在病床上的模樣。她慌忙揉了揉眼睛,鉛筆尖在紙上戳出個破洞。廚房裡傳來王菁煮粥的咕嘟聲,混著母親翻找舊相簿的窸窣響動,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自從劉衛走後,這個家像臺老舊的鐘表,雖仍在運轉,齒輪卻總髮出不合時宜的卡頓。王菁的鬢角不知何時爬上了白髮,批改作業時常常對著某行字出神;母親患上了輕微的阿爾茨海默病,總把鹽當成糖放進粥裡,卻能在深夜準確摸出劉衛的舊毛衣,貼在臉上喃喃自語。
門鈴突兀地響起,驚飛了窗臺上的麻雀。王菁開啟門,兩個穿制服的人出示證件,身後警車的紅藍燈光在雨幕中明明滅滅。“廖女士,關於您丈夫生前在物流公司的工傷賠償......”話音未落,王菁只覺眼前炸開一片刺目的白光。
當年劉衛搬運貨物時被鋼條劃傷的傷口,因長期接觸潮溼環境早已感染潰爛,卻被他用廉價創可貼日復一日掩蓋。物流公司為逃避責任,將事故記錄篡改得乾乾淨淨。直到新員工匿名舉報,塵封的真相才浮出水面。
法院判決書下來那天,陽光好得出奇。賠償金足夠母女倆換套帶暖氣的房子,也足夠送母親去條件更好的療養院。但王菁只是把存摺鎖進抽屜最深處,繼續穿著洗褪色的藍布衫去學校,繼續在黃昏時分往劉衛的照片前擺上一碗熱粥。
小雨在收拾父親遺物時,發現了那個破舊的錢包。夾層裡除了泛黃的全家福,還有張皺巴巴的便籤,是劉衛車禍前一天寫下的字跡:“等忙完這陣,帶你們去看真正的海。”海風鹹澀的味道彷彿穿越時空,輕輕吻上她的鼻尖,又化作滾燙的淚滴,砸在“海”字最後那道彎勾上。
某個尋常的清晨,王菁在鏡前別上那枚褪色的髮卡——正是劉衛和敏敏戀愛時買的廉價貨。梳著梳著,忽然愣住。鏡中浮現出二十歲的自己,站在柳江波光裡,身後年輕的劉衛笑著伸手要替她挽起被風吹亂的髮絲。
窗外,新抽的柳枝輕輕搖晃,遠處傳來賣豆漿的吆喝聲。日子仍在繼續,帶著所有未說出口的遺憾,帶著命運饋贈的苦澀與回甘,緩緩流向不知名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