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的冬天裹挾著徹骨寒意席捲柳州,呼嘯的北風如同無形的猛獸,在城市的街巷間橫衝直撞。劉衛在物流公司的倉庫裡忙碌著,厚重的黑色棉衣早已被汗水浸透又風乾,表面結出了一層白花花的鹽漬。倉庫高大的鐵門半敞著,冷風長驅直入,捲起地面的灰塵在昏暗的光線下狂舞。他和工友們正合力搬運一臺沉重的機床部件,粗糲的麻繩深深勒進掌心,勒出一道道紅痕。
突然,口袋裡的手機劇烈震動起來,刺耳的鈴聲在空曠的倉庫裡迴盪,驚飛了橫樑上棲息的幾隻麻雀。劉衛騰出一隻手,艱難地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當看到螢幕上跳動的“母親“二字時,心裡沒來由地一顫。按下接聽鍵的瞬間,聽筒裡傳來母親沙啞顫抖的聲音,彷彿是從遙遠的深淵傳來:“衛衛,你爸......他得了癌症,醫生說......說沒多少日子了。“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劉衛的心上。他只覺眼前一黑,手中的箱子“哐當“一聲重重地砸在地上,尖銳的疼痛從腳趾傳來,可他卻感覺不到任何知覺。記憶中的父親,總是西裝筆挺,皮鞋擦得鋥亮,站在公司的落地窗前,目光堅定地俯瞰著這座城市;開會時,他的聲音洪亮有力,每一個決策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而此刻,那個無所不能的父親,卻被病魔折磨得像風中殘燭,隨時都可能熄滅。
“媽,我馬上回來。“劉衛的聲音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掛掉電話,他跌跌撞撞地向倉庫外跑去,寒風如刀割般刮過臉頰,他卻渾然不覺。在售票大廳,他攥著好不容易買到的火車票,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候車室裡,人來人往,嘈雜的人聲、廣播聲混在一起,可他的世界卻只剩下一片死寂。
登上火車時,夜色已如濃稠的墨汁般將天地籠罩。窗外漆黑一片,只有偶爾閃過的路燈,像是破碎的星光,轉瞬即逝。劉衛坐在搖晃的車廂裡,看著玻璃上映出自己疲憊而憔悴的臉,往事如潮水般湧來。離家這些年,他和父母的聯絡少之又少,每次通話都不歡而散。他想起臨走時父親憤怒的眼神,母親失望的淚水,如今那些隔閡與矛盾,都化作了無盡的悔恨,在心頭翻湧。
敏敏得知訊息後,執意要帶著女兒小雨一起去三明。劉衛看著妻子疲憊卻堅定的眼神,心中滿是感動與愧疚。這些年,她跟著自己吃了太多苦,卻從未抱怨過一句。女兒小雨也懂事地拉著他的手說:“爸爸,我要去看爺爺。“一家三口在寒風中踏上了歸途,火車的轟鳴聲中,承載著他們複雜的心情。
走進醫院病房的那一刻,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得讓人作嘔。劉衛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心臟在胸腔裡瘋狂跳動。病床上,曾經高大挺拔的父親,此刻身形瘦小得讓人不敢認。化療讓他的頭髮幾乎掉光,只剩下稀疏的幾根;面板蠟黃,毫無血色,彷彿一張隨時會破碎的紙;插滿管子的手臂上佈滿了針眼,像被無數蟲子啃噬過的樹幹。
父親看到劉衛的那一刻,渾濁的眼睛裡突然閃過一絲光亮,乾裂的嘴唇微微顫動:“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他虛弱地伸出手,想要撫摸兒子的臉,可手臂只抬到一半,就無力地垂落下去。劉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撲通“一聲跪在床邊,緊緊握住父親的手,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傾瀉而下:“爸,對不起,我錯了......我應該早點回來的......“
父親艱難地搖搖頭,氣若游絲地說:“是我們錯了,不該反對你......只要你幸福......“話未說完,便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在病床上不停地抽搐。護士聞聲趕來,連忙進行緊急處理。劉衛站在一旁,看著醫生護士忙碌的身影,心中充滿了無助和絕望。
葬禮那天,天空陰沉得可怕,鉛灰色的雲層壓得很低,彷彿隨時都會塌下來。寒風更加肆虐,捲起漫天的枯葉,在空中打著旋。劉衛穿著黑色的喪服,神情恍惚地站在墓地前,看著父親的棺木緩緩落入墓穴。母親靠在他肩上,哭得撕心裂肺,指甲深深掐進他的手臂,留下幾道血痕,可他卻感覺不到疼痛,因為心裡的痛早已超越了身體的疼痛。
處理完父親的後事,劉家的公司因為經營不善,早已千瘡百孔,瀕臨破產。母親不得不賣掉那棟承載著無數回憶的別墅,還清債務後,只剩下一套老舊的兩居室。曾經奢華的生活如同一場夢,如今夢醒了,只剩下無盡的空虛和失落。
或許是經歷了生死離別,母親終於放下了心中的成見,跟著劉衛一家回到了柳州。起初,敏敏對婆婆很是照顧,每天早早起床,變著花樣給她做飯;閒暇時,陪她聊天解悶,聽她講述過去的故事。母親也努力適應著新的生活,想要為這個家出一份力。
然而,生活的重擔卻如同一座大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敏敏在醫院的工作越來越忙,劉衛為了多賺些錢,常常加班到深夜。隨著生活壓力的增大,敏敏的脾氣也變得越來越暴躁。那天傍晚,母親想要幫忙洗碗,卻不小心打碎了一個,清脆的破碎聲在狹小的廚房裡格外刺耳。敏敏立刻冷下臉,語氣不善地說:“這些事不用您做,別幫倒忙!“母親站在原地,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雙手不知所措地絞著圍裙,眼眶瞬間紅了。劉衛看著這一幕,夾在中間,滿心的無奈和痛苦,卻不知該如何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