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說什麼悄悄話?”他意味深長盯著兩人問,歸菀面上霎時又沒了血色,怕方才的話被他聽了去,媛華方要開口,晏清源衝她擺了擺手:
“人既然給我洗乾淨了,先出去罷。”
“大將軍,我妹妹她畢竟小孩子家,哪裡若是得罪了將軍,還請將軍大人有大量,莫要同她小孩子一般見識。”媛華小心看晏清源臉色,晏清源一笑:“你要是再廢話,我割了你舌頭,出去。”
他面上仍帶三分笑意,語氣也不甚嚴厲,媛華卻實實在在打了個冷戰,毫不疑心他所說,飛速瞧了歸菀一眼,抿緊唇出去了。
這個角度,正可見少女長睫微微顫個不住,掩了那雙含情帶愁的星眸,別有情致,晏清源投目上上下下玩賞著,忽伸腳輕踢了她一下:
“還站得住啊,看來方才不夠。”
歸菀好半日才明白他所指為何,想起種種不堪,幾恨不能死在當下,拼命忍住了不斷翻湧的淚,兩隻手攥緊了腰間絡子。
才十五歲,還帶著少女特有的單薄,不過恰似一幅不俗丹青,架子有了,初露崢嶸,只等有人慢慢潤色,吳帶當風,曹衣帶水,便是絕世佳作,晏清源忽惡意在腦中勾勒另一番“曹衣帶水”,牽過她腰間結帶,手上不過兩分力,歸菀低呼一聲,便來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晏清源手底動作不停,慢慢悠悠把玩著絡子,抬眼看了,歸菀早滿臉緋紅,動也不動木頭疙瘩一樣杵在眼前,整個人痴痴呆呆,晏清源撩起絡子,冷不丁掃過她臉頰,終驚得她嚶嚀了一聲,又嬌又軟,同她身子簡直一模一樣,晏清源聽得心頭難耐,腹底麻麻滾過一陣熱流,一把將她抄起,抱在了膝頭:
“跟我說說,你們本來打算要往哪裡去的?”
媛華盤算著一旦長江結了冰,魏軍便是再有本事,也無法渡河,更何況長江不是淮河,說渡便渡了,他們哪有時間造那麼多大船?有了大船,他們也不習水戰,旗開得勝想必也不是一件易事。
這日正昏頭昏腦想著,籬笆園子外一陣動靜,媛華這些日子受驚慣了,身子猛地一抖,忙貓腰自窗戶探去,見這家男人愁眉苦臉放著農具,這才出來關切問道:
“黎叔,怎麼了這是?”
“聽說咱們又打了敗仗,前一陣去的藍將軍一部,許多人都被魏狗俘虜了!怎麼就打不過呢!”
“啊!”媛華面色一白,心口突突亂跳,不由後退兩步,發顫問道,“那藍將軍呢?”
男人嘆氣搖首:“誰知道吶!”
聽得媛華好生失望,一顆心七上八下,隱約覺得不安,事不宜遲,收拾好細軟就要準備上路,婦人卻勸說歸菀還未足月,倘招了邪風,便是一輩子的病根,說的媛華本打定了主意,一時又踟躕起來。
夜裡,風颳得窗紙嘩啦直作響,歸菀同媛華兩人抵足而眠,忽聽歸菀低聲猶似自語:
“姊姊,我們要在這裡一直過下去也是好的,姊姊你看,有明月入窗呢。”
不知幾時又有的月色,媛華絲毫未留心,此刻循聲看了,果見一層銀霜覆在窗上,猶如半明的天光,月色真是清白,她心底不可抑制地又酸楚一陣,想起歸菀作過的一幅《月下睡蓮圖》,如今,怎麼想,都像是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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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菀妹妹,等到了溫州,咱們能尋出比黎叔家更好的院子,你說怎麼佈置好呢?”媛華深吸一口氣,希冀能引著她對日後多幾分憧憬,不想歸菀當真柔聲應了:
“我想一想,”她略作停頓,“要有芭蕉,要有修竹,可同作幽綠;牆角架薔薇,這樣,有月亮的時候,晚上也可見飛花落紅,江南水沛,姊姊,多種些菖蒲也無不可,”歸菀想起自己書案上曾擺過的銅錢草,嘴角便微微彎了彎:
“拿白瓷小盆養菖蒲比養在池子得風致,姊姊,我記得爹爹閒時……”
她忽又怔住,一股疼痛哽在喉間發不出聲來,媛華察覺出她這層變化,正要岔開話,不想歸菀自己卻已淡淡轉口:
“不知黎叔的門前,那灌木叢裡紅若丹珠的野草叫什麼名字,倘是能與白菊同供一瓶,顏色調和,也算好景,可惜黎叔家中,沒有閒下來的瓶子。”
歸菀一笑,清淚順著眼角,源源浸到枕間去了。
媛華聽得啞口無聲,好半日,想起她那宛如水墨描摹過的眉眼,清如許,透如許,才故作輕鬆道:“天地之大,菀妹妹這個山水美人真是要往山水間去了。”
歸菀出了出神,仰面看因月光之故剪映在窗上的枯枝亂影,聲音越發低下去:“天地是大,姊姊,可是,我已經沒有安身立命之處了……”
末了的兩句不為媛華所聞,歸菀心中早已慟倒,默默扯過被子,將自己深深埋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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