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進在一室黑暗中醒來, 用力睜了睜眼, 發現眼眶十分酸澀,想動動身體, 四肢卻軟綿綿的用不上力氣。
空氣中沒有消毒水的味道,反而飄著一股清淡的沐浴乳香味。
他眨眨眼,努力讓眼睛適應黑暗的環境, 側頭想打量一下四周的環境, 確定一下自己在哪裡,結果腦袋剛扭過去,眼前就出現了一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
廉君?!
他眼睛唰一下瞪大, 扭頭的動作僵住, 緩了好一會才消化掉廉君和他此時正躺在一張床上這個事實, 保持著這個扭著脖子別別扭扭看著廉君的動作, 在心裡狂戳小死:“怎麼回事?廉君怎麼會和我躺在一起?我們現在是在哪?”
小死的聲音輕飄飄的, 語氣膩呼呼的,開心回道:“你們在船上哇, 這裡是寶貝的臥室, 你沒認出來嗎,你睡了半晚上加一天了, 一直是寶貝在照顧你,進進你要快點好起來, 寶貝可心疼你了呢~”
時進被小死膩歪的語氣刺激得身體都有了那麼點力氣, 又仔細看了看廉君的臉, 隱約看到廉君眼下有一層淺淺的陰影, 想起昏睡前廉君明明疼出一頭汗,卻偏要親自下來接人的行為,心裡呼啦啦一下就軟了下來,忍不住小心挪動軟綿綿的身體,翻身側躺著看著廉君,視線從他的頭發,一點點滑到他的下巴,心裡奇妙地覺得很滿足。
“你家寶貝是真的很好看啊……”他忍不住在心裡感嘆。
小死嚴肅又甜蜜地糾正:“不是我家的,是我們家的寶貝。”
我們家……
時進一頓,咀嚼著這個詞,臉上不自覺露出一個笑來,笑到一半又僵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翹起的嘴角,愣了半晌,眼神變得複雜,看著廉君的睡顏,閉目用被子搓了搓臉。
“進進你怎麼了,身體很難受嗎?”小死見狀飛揚的情緒立刻落了回來,擔憂詢問。
時進搖頭,把被子拉下去,沉默了好一會才說道:“你說昨天萬一我沒把龍世救回來,那刺激左陽把龍世丟入海裡的我,不就成了殺人兇手了嗎?”
小死一下子卡住,哼唧了好一會,才不太有底氣地回道:“可你不是把龍世救回來了嗎,進進你別多想,你已經很棒了,龍世留在左陽手裡,也肯定是兇多吉少的。”
“可龍世死在左陽手裡,和死在我的慫恿下,並不是一個概念。”時進沉沉嘆氣,看向自己的雙手,繼續說道,“昨天我幾乎是想都沒想,就做出了刺激左陽把龍世丟入海裡的事,當時我並沒有百分百的把握能把龍世救回來,但我還是做了,毫不猶豫,因為本能告訴我,如果當時我們就那麼離開了,母本可能真的就再也沒可能套出來了。”
“進進……”小死忍不住喚他,想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時進卻不願意把這件事糊弄過去,低垂的雙眼很清明,裡面滿是自省:“讀警校的時候,我的教官告訴我,說我雖然有能力,但太不穩重,不適合幹這一行,我當時還振振有詞地反駁,說警察也只是一群普通人,你不能要求所有學員都是穩重的。後來我入了職,整個片區,我依然是最不像警察的那一個,同事上司全都在說我入錯了行,但我不這麼以為,我覺得我做警察做得還是挺不錯的……可現在我不得不承認,我確實入了錯行,我對不起我曾經的宣誓。龍世確實壞,但我不該拿他的命去賭一個並不能保證百分之百成功的計劃。小死,警察最不該做的事,就是輕視生命,這是底線,不能碰,我這次錯的離譜。”
小死被他說得有點想哭了,蒼白說道:“進進,這不怪你……”
“怎麼可能不怪,我現在都不敢想如果龍世沒救回來,我現在會是怎樣一種精神狀態。”時進抬手抹了把臉,眉眼間染上了一絲疲憊,“說實話,我並不後悔昨天那麼做,只是現在想來,我覺得當時的我簡直像是瘋了……小死,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去糾結已經過去了的事,讓你陪我一起煩心,也並不是無法承認自己的錯誤……我只是突然發現,在我心裡,廉君的生死,已經變得比我的原則和底線更重要了……小死,這個世界真的只是一本書嗎?”
小死依然沉默,沒有給出答案。
時進苦笑一聲,看向廉君的睡顏,忍不住往他身邊靠了靠,甚至抬手碰了碰他的臉,確定身前躺著的確實是個有溫度的活人之後,又換了個方式問道:“那小死,你告訴我,廉君是真實存在的嗎,他真的只是一本書上的幾行墨筆字嗎?不,好像也不對,確切來說,在原劇情裡,廉君這個人根本不存在……小死,他是真的嗎?”
“他是真實的。”小死這次給了答案,十分肯定,“進進,你會和寶貝一起好好活下去的,我保證。”
“……那這樣也就夠了。”時進嘆氣,又摸了摸廉君的臉,正準備收回手,眼前本來閉著眼的人就突然睜開了眼。
廉君的眼神從迷糊到清明只用了幾秒鐘的時間,他眨眨眼,纖長的睫毛拉出一個漂亮的弧度,聲音有些懶,有些啞,小聲喚道:“時進?”
時進僵住,腦子裡難得升起的多愁善感情緒一下子全部飛走了,看一眼自己仍放在廉君臉上的手,又看一眼兩人之間的距離,想起自己明顯往廉君身邊斜靠的身體動作,腦子一下子卡住了。
再沒有比佔人便宜卻被當場抓包更讓人尷尬的事了。
“呃,我那個……”他試圖解釋,卻發現與在腦內說話不同,現實裡的他嗓子十分幹啞,聲音像是石頭刮過水泥地,不僅難聽,還十分刺耳,嚇得他一下子就閉了嘴,放在廉君臉上的手也忙開始往回收。
廉君卻迅速抬手按住了他放在自己臉上的手,然後十分自然地傾身靠近他,把額頭貼上了他的額頭。
時進更僵了,不自覺屏住呼吸,看著廉君近在咫尺的臉,聞著廉君身上的氣息,腦子裡突然就又晃過了他剛剛在心裡得出的結論——面前這個人的生死,已經變得比他的原則和底線更重要了。
為了這個人,他做出了以前絕對不會做出的事,甚至在意識到這點後,雖然自省自責,卻並不太過後悔。
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大概還是會選擇用龍世的命,去賭一個廉君康複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