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黎九崢並不配合他,雖然沒有推開他的擁抱,情緒卻慢慢冷靜了下來,眼裡又帶上了那種最初時的疏離淡漠,說道:“廢物才會哭,我不是廢物。”
“……”時進突然後悔以前沒多看點感情類的訪談節目,學學人家主持人的催淚技巧。
進度條還是很危險,黎九崢的殺心明顯還沒徹底散去,時進權衡了一下現在的情況,堪稱貼心乖巧地說道:“那我替你哭吧,反正我一點都不厲害。我媽媽去世的時候我還太小,也不知道有沒有哭過,現在咱們難兄難弟,你哭不出來,那我來,沒事的,弟弟永遠是哥哥的貼心小棉襖。”說完讓小死給自己加了點buff,鼻子一抽就嘩啦啦哭了起來,眼淚流起來彷彿不要錢,沒一會就把黎九崢的肩膀打濕了。
黎九崢:“……”
“嗚嗚嗚嗚,沒媽的孩子像根草,我們都是草……”時進哭著哭著,還忍不住唱了起來,順便把鼻涕全蹭到了黎九崢衣服上。
有點潔癖的黎九崢僵了一下,抬手嫌棄地把他往外推了推。
時進哭得正傷心,怎麼可能任由他把自己推開,手一伸直接勒住了他的脖子更加緊的抱著他,邊嚎邊在心裡狂戳小死:“你這加的什麼鬼buff,我怎麼覺得心裡超級難受,恨不得哭倒長城發洩一下。”
小死弱弱開口:“我、我給你加的就是孟姜女哭倒長城的那個buff……”
時進:“……噫嗚嗚噫。”
北風呼呼的吹,太陽漸漸落了山。
兄弟倆坐在墓碑前,一個雙手垂著,面無表情地望著墓碑,眉毛微皺,眼神壓抑中帶著隱忍;一個抱著另一個哭得天崩地裂,彷彿要把天哭塌了才罷休。
有零星過來掃墓的人看到這個畫面,忍不住就腦補出了一部生死離別的狗血戲碼,唏噓地嘆了幾口氣,搖著頭走了。
足足一個多小時後,時進的哭聲終於弱了下去,脫水加高熱加饑餓,各種負面狀況纏了一身,意識漸漸有些模糊,因為寒冷,還忍不住縮起四肢,盡量蜷在了黎九崢懷裡。
“她認識時行瑞的時候,也只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天真女孩子。”
黎九崢突然開口,聲音低柔,卻不帶感情。時進昏沉的意識被拉回來了一點,歪頭在他胸口蹭了蹭,表示自己在聽。
“她是時行瑞招惹的最後一個女人……在你母親出現之前是這樣的。雖然時行瑞在我出生後就立刻拋棄了她,但她心裡仍存著幻想——你看,你爸爸還惦記著你呢,他也沒有再找其他女人,說不定他什麼時候就會回頭……就是這些可笑的想法,讓她把那些虛擬的幻想修補得越來越完美,然後漸漸沉溺其中。”
時進睜開眼,有些發愣。
“但幻想終究只是幻想,你母親出現了,她的幻想碎掉了……然後她又醞釀出了另一個夢——你看,那個女人和我長得很像呢,你爸爸只是貪念年輕的肉體罷了,沒關系,等她也跟我一樣生了孩子,身材變了形,你爸爸就會醒悟誰才是最好的那一個……但你母親偏偏是特殊的,你也是特殊的。”
時進強撐著支撐起身體,仰頭看黎九崢的表情。
黎九崢垂眼看他,面無表情,抬手摸上了他的臉:“然後她瘋了,真正意義上的。她開始時夢時醒,不相信自己已經被拋棄,忽視了你母親的存在,一廂情願地認為你也是他的孩子,把時行瑞不來見她的理由,全部歸咎到了我頭上——因為我長得不像她,也不像時行瑞,所以時行瑞討厭我,連帶著也拋棄了她。她到後來,甚至懷疑我是被抱錯了。你說可笑嗎,我就在她眼前,她卻覺得從沒見過的你才是她的孩子。”
“哥……”時進聽得心裡難受,想安慰,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基因真是個奇怪的東西,當年的我有許多東西想不明白,所以我學了醫。”黎九崢擋住時進的下半張臉,只看著他的眉眼,眼神漸漸恍惚,“後來我懂了很多很多,知道了我為什麼不像父母,知道了她那樣做夢其實是身體出了問題。我費盡心思給她治療,小心翼翼維護她的精神狀況……然後時行瑞死了,他終於死了,我以為她的夢終於可以醒了……”
“哥,你別說了。”時進抬手去拉他的手,想阻止他說下去。
黎九崢順勢放下手,徹底沒了表情:“但她死了,夢醒了,她連最後一點活下去的意願都沒了,無論我怎麼挽留,她還是死了,就死在我面前,她甚至到死前都在怨我,說我為什麼長得不像她。”
時進連忙又去抓他的手,說道:“不怪你,她只是病了,哥,都是時行瑞的錯,你媽媽她只是病了,不怪你。”
“我差點犯了和她一樣的錯,做了和她一樣的夢——如果你沒有出生就好了,如果你真的是她的孩子就好了……可這和你又有什麼關系呢,你也只是一個失去了母親的孩子而已……”黎九崢慢慢抽出手,眼裡建起厚厚的牆,把所有情緒都藏在了裡面,也阻止了旁人的進入,“時進,你走吧。”
小死驚撥出聲:“降了!進進,你的進度條直接降到了500!太不可思議了!”
時進一愣,之後狠狠皺眉,看著黎九崢說道:“五哥,我不走,你別胡思亂想,生活會好起來的。”
“你走吧。”黎九崢卻不再看他,撿起地上的手術刀,突然看向了不遠處的小路,說道,“那個人是來接你的吧,他看到你後就徑直朝這邊來了……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
時進一愣,順著他看的方向看過去,就見一道坐在輪椅上的熟悉身影正從小路盡頭往這邊來,眼睛一亮,本能地爬起身想迎過去,腳剛跨出一步,又忙收了回來,彎腰搶走黎九崢手裡的手術刀,把他從地上拉起來,說道:“大年初一拜祖先,現在咱們拜完了,該回去繼續過年了。”
黎九崢皺眉,起身後伸手去搶他手裡的手術刀,說道:“把刀還給我。”
“不還,這是我的了。”時進幹脆把手術刀塞進了口袋,抓住黎九崢的手,邊把他往廉君的方向拽邊說道,“都說了我要陪著你了,咱們兩兄弟都沒了爹媽,湊一起過年挺好的,走,回家,我給你包餃子吃。”
黎九崢站在原地不動:“蓉城過年不吃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