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纖影雙眸瞠圓,心中震驚,隨後神情毅然,垂睫道:“父親,他就是被我放在心上的那個人。若然我將雪靈染殺了,從此也就是無心的活死人。父親,就願意,就忍心,讓我行屍走肉般的活著?帝王者,就是一具殺人的工具嗎?沒有任何的感情,沒有任何的心思,那父親與我的父女之情呢?”
素九音氣息瞬間陰鷙攝人,怒斥道:“你……這個不成器的孽子!他又究竟是何德何能?只不過是現女帝后宮中的一個破敗之人,雪家拋棄的一枚棄子,早已不復當年冰清玉潔的身份,更不是門閥貴族的公子了。”
鳳纖影咬牙道:“可我就是忘不了他,我就是想要擁有他!每日在畫著他的畫像,就是在想有朝一日他能夠真真正正地與我在一起,站在我的身邊。這也是孩子踏上帝王之路其中的一個念想、期盼、意圖、目的。父親,就不能成全孩兒的心願嗎?”
素九音氣極反笑了:“你如此待他,他又豈能如此待你?”
鳳纖影默然半晌,答道:“終有一日可以。”
素九音瞧著她的執著,眼中恨意愈深,低語道:“你可知他身上已結了‘鶼鰈之印’?並且他為付印,鳳墨影為承印。如此,你還能斷言他心裡沒有鳳墨影,還能斷言有朝一日會與你琴瑟和鳴、白首偕老?”
鳳纖影對此不曾知曉,乍聞之下心中亦不由震驚。心思紛亂了一瞬,很快的就又被鎮壓了下去,唇角微勾現出了一抹冷酷的弧度來,含笑道:“他會的,只需用‘攝魂蓮華’消除了他對鳳墨影的記憶,甚至是所有的記憶。”
素九音一笑,卻是冷聲道:“可如今他們身上有‘鶼鰈之印’,若身為鳳墨影的承印一死,付印亦將神魂俱損。若身為付印的雪靈染身死,卻對鳳墨影無一損害,你可又知曉?”
鳳纖影心中狠戾,道:“那就讓鳳墨影親自解印!”
素九音又是嘆氣道:“你終究還是太沖動了!若能再忍耐一些時日,這些事情便會迎刃而解、水到渠成。又何須像如今這般受制於人,將勝算讓到對方的手裡握住,自己親自動手來收拾、來搶奪?”
鳳纖影隱忍了一下,終是伏首道:“孩兒受教了!”
素九音看透她的心思,揭穿道:“你口中說得溫順,心裡卻一貫桀驁不馴,剛愎自用。你如今這是再也見不得自己這麼多年來一直心心念唸的人,在你眼中與別人繾綣恩愛,纏綿悱惻,就提早攪亂了局勢,將人奪了過來吧?”
鳳纖影並不反駁。她隱忍、忍受了這麼多年,為何不能為自己籌謀一次?雪靈染便是她想要得到的人,如今既能將人奪至身邊,或同時又能挾持鳳墨影,有何不可?
素九音語氣微帶輕嗤道:“你可找到了‘攝魂蓮華’?如若沒有找到,不如去問一問你的心上人,將它藏到哪裡去了?”
等鳳纖影從東南院落出來,往返“羽然園”的時候,雪靈染所在的寢殿已然熄滅了火燭,一片靜謐祥和。
鳳纖影站在廡廊中,凝望了片刻後,轉而抬首望向天邊的那半輪皎潔的月色。滿園的繁花在月光中譁然輕響,似堆滿了潔白無瑕的霜雪;又似堆滿無人觸及的溫柔恣意。
她想著那個人正在自己可望而可及的地方,又想起那個人病弱的神情,忽然就不忍心前去打擾,忽然心裡就升起了一絲難得的平靜與柔和來。彷彿是什麼樣的焦躁,都能給這一種感覺給撫平了去。
鳳纖影久久佇立了半晌,才轉身往自己的住處走回去。
她腦海中不斷地回想,在年幼時,第一次在皇家學堂裡見到雪靈染時的情景。那個少年如雪玉堆砌,上蒼精雕細琢的一件精品,危襟正坐在雪太傅的身邊手握狼毫,背脊挺得筆直,正在一筆一劃地臨摹著帖子。
他膚色微微蒼白如雪瓷,長髮如墨,用一種木簪子髻於發頂,一身雲青色的絲衣亦十分的樸素,並無多餘的花紋,更不見華貴。但他整個人就似縈繞著一塵不染、清風曉月般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
她隨著皇姐們好奇地走近他的案前,目光偷偷地落在了他的臉上。他的神色清冷而靜默,對於旁人毫不在意,一心一意地都落在了手上的筆尖下,案面白紙上的勾劃裡。
她的目光終於順著他的手,落在了那一張白紙上。
他正在描摹著一首莊周的《逍遙遊》:“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那筆韻、意境皆是極好。
他的字如其人,清冷而仙逸。
在往後的同窗歲月裡,不管是嚴寒酷暑,每日的清晨,她都早早地到了學堂,為的只是挑那個能夠坐在他左側的位置。每一回上課時,她都裝作不經意地偷瞄他的側臉。一開始,她覺得他由始至終都是全神貫注的在聽講,連筆直的坐姿都很少改動。
後來,漸漸地觀察久了,她才慢慢地發現了一些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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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時候人是坐在那兒,看似是在認真地聽講,其實已經在神遊天外了。如何區分?他神遊太虛的時候,眼睛就盯著太傅的身影轉動;他真的在聽講學問的時候,目光就落在案面的書卷上了。
但神奇的是,每一回他出神的時候,夫子的提問,他都能立刻接上,回答得滴水不漏,讓人稱讚。
那時,她對他的這種本事是羨慕而敬佩的。鳳纖影唇角此刻還是含了一絲笑意,似乎那些青春年少的時光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這些事情彷彿還發生在了昨日,她也還正一絲不苟地坐在學堂裡接受著夫子的薰陶。
驚豔、羨慕、敬佩、好奇、思慕,種種的感情糅合在了一起,逐漸地形成了一種讓她直到如今也不能釋懷的執念。幼時,她與他相識而不能相近;少年時光,她與他相見而不能相親;往後的日子裡,她與他縱然難得一見,那也已是隔著了厚厚的人牆,永遠橫亙著可望不可即的距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