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沈家,隱隱在步昔日唐家的後塵。
唐家因帝位的爭奪落敗,得了一個全族皆滅的下場。如今臨淵公主誣陷謀害女帝一事被貶為庶人,便徹底斷了與沈家的婚約,因此沈家不曾與皇家有任何的干係,看似不似昔年的唐家有著爭奪帝位的權柄。
只是如今,鎮國侯府打下了西北一帶的版圖,意外地完成了當年女帝立下的軍令狀,居功至偉,不可小覷。
鳳墨影曾估計著,前女帝是想用擴張版圖一事拖住鎮國侯府的兵力留在西北,好讓自己騰出時間來整頓京中的軍政與手中的兵權。鎮國侯府的兵力若在西北消耗愈多,愈有利於她日後壓制沈家的勢力。
只是這一場微妙的較量,內裡究竟是怎麼操作的,她還沒有完全摸清。
結果卻是,女帝一再下旨讓沈家在西北用兵打到別人的老家去,拓寬了鳳曦國的版圖。
但也因此加重了百姓的賦稅,使得怨聲載道,這些不好的名聲到頭來全都落在了女帝的頭上。她就不相信,這裡面沒有沈家人的暗中操作?
更有一點令她大為不解的是,女帝明明是在與沈家較量,搶奪資源。為何偏偏又要在這打戰重稅的時刻,她偏偏還要作死地去修什麼皇家林園“洛水雲天”,耗力耗財,使得自己暴虐荒誕之名坐得實實在在。
大殿中的這一番龍爭虎戰,看似只是沈燃與雪靈染的劍技比試。
但心裡門兒清的人,皆知道這一場是沈家與女帝之間明爭暗鬥、勾心鬥角的爭戰。
面對於沈嶽這一番不鹹不淡的誇讚,雪靈染優容地道:“家師的絕技,靈染只習得一二,實在慚愧至極。沈公子劍技出眾,性情寬和,適才對靈染亦多有容讓。實乃名門之後,良將之風,靈染望塵莫及,日後還請沈公子多多賜教。”
這一席話不軟不硬,明褒暗諷,火辣辣地刺得沈燃臉上一紅。但是論到唇槍舌戰,口舌之便,他卻沒有雪靈染的嘴炮功力。
一時竟氣在心間,堵在胸臆,僵立在堂中,對雪靈染瞠目相視。
他方才只是太專注與比試,又被雪靈染激得性起,才沒有留心父親的那一隻金盃的走向。若早有留意,他便不好刺出最好的一劍了,如此暗諷,倒是在說他心知肚明,父子合謀,前後夾攻,趁人之危?
他本不屑於此。
但他也不能怪父親,只好僵立在當地,死死地攥住手中的木劍,咬住臼齒,默不哼聲。
沈嶽久經沙場,早已不想少年人般容易撼動,面不改色地抿了一絲笑意,道:“比試已畢,燃兒歸席吧!”
沈燃聞言,僵硬的身體又恢復了活水,當先朝高位上的鳳墨影一禮道:“沈燃獻醜了。”才後退三步,轉身重入席位。一番禮儀從容不迫,可見出身名門世家的風範,讓在場眾人眼中一亮,沈嶽更是滿意地頷首。
雪靈染抿了抿唇角,亦是朝四方一禮,才緩緩騫住木劍往丹階上走回去。
鳳墨影心中隱隱不安,目光一路追隨著他。
雪靈染背對著殿上眾人,感覺到她的目光後,抬起頭來,朝她彎唇一笑。目光柔和而溫暖,宛如春暖花開,水波瀲灩。完全讓人想象不出絲毫的兇險來,也完全看不出他藏在流雲袖中的雙手攥得緊實,節骨寸寸泛白,甚至是在不停地顫慄,絲毫無法控制得住。
上丹階二十步,每一步他都似走在了刀尖火海上的一般,每走一步渾身的經脈都在顫慄,胸口的血氣都在翻湧要朝著喉頭爭搶而出。
他緊緊地咬住牙關,控住住自己每走一步都是如此的自然,都是如此的優雅,都是如此的淡然。
誰也不知,誰也看不出來,走上這一十九階,他已汗溼重衫。就在最後一階,他眼前忽然一晃,腳下不穩險些踉蹌,但身後有那麼多的眼睛望住他,終是硬氣地站定半息後,才抬腳走了上去,望著鳳墨影驟然關切他的眼神,又是一笑,宛如春花四放。
他朝鳳墨影輕輕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無事,實則是在積攢半息的力量,平定著胸臆間就快要壓抑不住的血氣。
鳳墨影在他的神色間瞧不出半分的端倪,只覺得他的臉色似乎不大對勁。她心裡焦躁,但又不得不先顧著這殿中的場面。
雪靈染不緩不慢地走回了席案,淡然不驚地坐下來,渾身的骨骼都在叫囂著疼痛。他目光下垂,緩慢地給自己斟了一滿杯酒,用細微顫抖的手指將酒杯握起,湊近唇邊吞了下去,一點不剩。
清冽的酒液和著腥甜的血氣一起滾下了喉嚨,一起跌落了胸腔,被他死死地鎮了回去。
他抿了抿唇,放下了杯子,一切都做得這麼自然、優雅、乾脆利落。接受著殿上敵人如鷹狼狩獵般的盯視。
他如今是鳳墨影身邊最大的助力,自然而然也成為了敵人的第一個目標。雪靈染唇角微微上翹,他慶幸,自己能夠成為她身前最厚重的一道鎧甲;也能成為她手上最尖銳的一把利器。
他願為她開疆擴土;他願為她擊殺敵首;他願為她抵擋利箭,只要她需要他,他就擋在她的前面遮風防雨、肅清萬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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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嶽的目光一直觀測著他,心中暗暗的沉了下來。他不得不承認,這雪家的少年郎,著實比青家的少年郎更加的能夠隱忍,更加的堅忍不拔,更加的深藏不露,然而,他對女帝亦更加的忠貞不二嗎?
這隻金盃打出去的力道,他自然知曉。看這雪家小子若無其事的樣子,雖瞞得了別人,卻瞞不過他,可這小子的隱藏功夫也著實厲害,竟讓他摸不出深淺來。
另一邊的席案上,同樣也有一道由始至終注視著雪靈染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