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愈是油鹽不進,鳳墨影眼中笑意愈甚,淡淡然地說道:“這既是國事,亦是家事。你既然身為異姓王,就是皇家人,又豈來推脫之理?更何況你地位特殊,持身中正,是寡人經歷了朝陽臺九死一生後,此刻最值得信任託付之人,難道你亦要讓寡人失望嗎?”
“遵旨!”斐玉晏虛了虛嘴,最後似是嘆一口氣後才十分勉為其難又無法推卸地應下了此事。
究竟這樣的一個人是不知天高地厚,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粉飾草包;還是一個深藏不露,裝瘋賣傻的心機腹黑,總得找一塊試金石給他磨礪磨礪看看,她才好透過表象窺視見掩埋在其中的真相。
待斐玉晏起身告辭後,瑩玥將之送出了來儀殿,望著他遠行的背影瞬間怔然失神,心中思忖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鳳墨影吩咐眾人退出了寢殿,不宣不得入。眾女官宮人們魚貫退出,關閉大門,皆退守到庭院之中。
“北堂——”她朝空中虛喚。
諾大的寢殿內,香爐青煙嫋嫋升騰,一片寂靜。
只有隔著圍罩燒得暖融的碳爐裡偶爾爆出“噼啪”的輕響,珠簾綃紗亦似靜止不動了一般。“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詩中所描述的大約便是這般的情景。
鳳墨影稍稍失神,怎料到自己也有對此深切體會的一天。
室內青煙微斜,紗簾輕漾。
雲衣飄渺間,一人飛絮般悄然落於珠簾之外。他朝簾後的鳳墨影微微躬身行禮,啟清音問道:“陛下何事召喚北堂?”
鳳墨影瞬間回神,眼睫微閃,想起第一次見到此人時,簡直是以為神仙降世。屆時,她負傷躺於軟塌之上不宜彈動,一睜眼,恰巧瞧見他從半空中飛落下來,翩若驚鴻,矯若遊龍。
更因那一襲不染纖塵的白衣,層層疊疊輕颺之間,恍若白蓮綻放。謫仙一般的身姿,蓮華一般的顏貌,觀之心在塵埃之外,遺世而獨立,清冷而不可攀附,聖潔而不可褻瀆。
“北堂……”鳳墨影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輕語道:“案几之上有一顆‘大世丹’,乃斐玉晏方才所獻。你看,這藥對你身上的毒,可有用處?”
北堂渺轉身,抬手拈起案面的錦盒,細瞧了一眼後開啟。將裡面的丹藥湊近鼻尖輕嗅,幾息之後,回道:“這確實是朗月大師親炙的丹藥無疑。只是這枚丹藥也不能完全清除了陛下體內的餘毒,但卻有壓制毒性之功效。陛下,大可放心食用無礙。”
鳳墨影臉上赫然,乾澀地一笑,說道:“寡人是誠心想要賞賜於北堂你。你受師門之託,來當寡人的影衛,確實是委屈你了。”
“何況這影衛的職責辛勞而不討好,對寡人需得不計生死的相護,但凡出了差池,北堂你卻是難辭其咎。這次寡人在朝陽臺遇刺,北堂你如不是力有不逮,又如何會讓寡人負傷中毒,生死懸於一線?”
鳳墨影斂起了眼中的笑意,意味不明地細聲關懷道:“此事之後,北堂你可曾受到了什麼人的責罰嗎?”
當時的情景,她無從知曉。
但身為她的影衛,想來若不是其時情形十分的險峻,他自己也自顧不暇,絕不會讓女帝陷入危難之中;除非,這個影衛身懷二心,背主離德,故意縱容女帝身死之事的發生,選擇了袖手旁觀,擅離職守。
皎然生光的珠簾外,北堂渺霍然單膝下跪,清聲道:“北堂守護不力,萬死難辭其咎,還請陛下降罪。”
瞧瞧他這生死置之度外,萬事不縈紆懷的神仙態度與姿勢,鳳墨影不禁腹誹:果然,能夠生活在這深宮內苑裡的每一個人都不容小覷。
他這樣淡然不驚,從容悠閒的姿態,要讓她怎麼判斷呢?
透過紗簾細瞧,北堂渺雖則微垂著臉,但面容上的神情卻是十分的柔和,就連眉眼間的神態也平靜溫柔,似乎就連身後的每一根頭髮絲都是紋絲不動的,異常的順從恬淡。
“既然寡人倖免於難,北堂你也就免了死罪。”鳳墨影想了想,淡淡地開口道:“若按理,此事北堂你說該領何等處罰呢?”
“杖刑。”北堂渺淡然地道。
杖刑,就是打屁股。也不只於打屁股。又分脫了衣服和不脫衣服,整一個後背都是要打的。
鳳墨影又思量了一下,眼前這人似乎武藝頗高,但那日太醫又回稟說他身上也中了和她一樣的毒,身上也負了傷。
這杖刑,打,是不打。
要是打,又該打多少合適?萬一弄出人命來,或打成了殘疾,那可不是造孽了。
可是,不打罷?是否與她這個“毒辣”的女帝身份性情背道而馳,引人猜疑,如此無疑是在自尋死路。
打吧!
“你且自行下去領罰罷。”她還未曾正式上崗,業務尚不熟悉,就採取了一個討巧的法子。
北堂渺聽著她很隨意的語氣,不禁詫異地掀眸朝紗簾投去了一瞥,很快地斂了心神,不輕不重地問道:“還請陛下示下,北堂該領多少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