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鼓起勇氣伸手摸了摸媽媽的臉,因為雖然她大聲在笑,可是眼睛裡卻一直流出眼淚。
媽媽愣了愣,隨後停了笑,緊緊地抱住了他。
高珣被她悶在懷裡,看不見她眼裡仍有的瘋狂和恨意,輕輕地安慰她說:“媽媽別哭,我以後都不畫爸爸了,別哭。”
那天下午她平靜下來之後,讓高珣跪在一地碎紙裡寫下了那張保證書,並要他一遍遍重複念著上面的內容:保證書,我以後不會再畫畫,不會變成同性戀,不會惹媽媽生氣,不會讓媽媽傷心,會做一個讓媽媽滿意的孩子。保證人高珣。
這是高珣記憶裡,她最後一次抱他。而在此以後,她不僅對高珣的學習成績要求越來越嚴苛,對高珣的生活和交友也可以算是嚴加看管。
她讓高珣寫下保證書並隨時要他念上面的內容。
可她還是覺得不夠,不放心,於是她開始趁高珣睡覺或者不在家時偷偷進入到高珣的房間,檢視他的日記和抽屜,她要確認她唯一的兒子是正常的,安全的。
高珣的話越來越少,似乎也不再結交新的朋友,變成了一個安靜冷淡的男孩子。
他的這種變化她多少是看在眼裡的,可是她覺得這又有什麼要緊呢?
起碼她能保證他沒有變成同性戀,不是嗎?
“媽,你醒了?”
高玥疲倦地睜開眼睛,高珣正站在她邊上和她說話,她一時不記得是怎麼了,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像是在某個病房裡。
“醫生說你是血管迷走性昏厥,問題不是很大……你現在感覺還好嗎?”
她想起來了,她剛才在高珣的客廳裡暈倒了,也想起來在暈倒前高珣說的那些話了。她抬起手,指著旁邊的椅子,讓他坐下。
這是她辛辛苦苦,獨自帶大的兒子,他眉目清俊,懂事乖順,擁有一份體面而有意義的工作,他坐在自己面前,挺直的脊背,像一支安靜的竹子。
雖然她從來吝嗇於誇獎他,但在她心裡,她的兒子無疑是優秀的。
他怎麼會變成和那個混賬一樣喜歡男人的變態呢?
她明明費盡了心思去預防了,不是嗎?
“你的毛病,一定要去治。媽媽會帶你去治。”
高珣擱在膝蓋上的手掌,一點點縮成了握緊的拳:“這不是一種病,媽媽。我不需要治療。我只是天生性向是這樣。”
“胡說八道!什麼天生這樣?我沒有把你生成這樣!你想變成你爸那樣的人嗎?”她吃力地提高了聲音,盡管聽上去仍有些有氣無力的,沒有多少威懾。
“我不會變成他。媽,我就是不想變成他才會告訴你我不想再去相親,也不能結婚。我不會像他,去騙一個無辜的女孩子,然後生出一個可有可無的孩子。我不會那樣做。媽。”高珣說這些話時已經沒有掙紮了,但他看著他媽眼睛裡最後的一點生氣好像都被這些話抽走了一樣,心裡終究還是免不了愧疚起來:“媽媽,對不起。”
成串的眼淚從眼眶裡流下來,她匆匆地抹掉了。她早該猜到的,在他還小的時候她就該猜到的,可是她不願意去猜,哪怕後來他告訴自己,不想結婚,她也不願意去猜。或許就是因為心裡隱隱有了這答案會讓她如墜深淵的預感。
她閉上眼轉過頭去,不再多看他。
“媽,我知道你很難接受我是這樣……我申請了市裡的支教活動,高考後就要出發了。我……”
她打斷了他,指了指門的方向:“你走吧。”
高珣撐著椅背站起來:“……媽,那你好好休息。我會給你打電話,寫信的。”
她感覺到他的視線在自己臉上有很長一會兒的停留,然後輕輕地,開啟門出去了。
高珣走下醫院正門臺階時仰著臉望了望頭頂上的雲。
這是多雲的一天,太陽極力想在雲朵的後頭藏起鋒芒,卻依然讓天空亮白的刺眼,它們一道在空中懶懶散散地變幻著姿勢,靜默而無所謂地看著世間發生的一切。
沒多久高珣就感覺被這光亮刺得眼前發花,恰好手機振了一下,他低下頭努力辨別著螢幕。
況淮夜說。
【花收到了嗎?漂亮嗎?不要養在室內,繡球有點毒性。】
然後很快地,他又發來了第二條。
【還有,今天當然也很想你。】
想起孤零零地擺在家裡玄關處的那盆漸變色的繡球。
高珣捂住了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