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以前,況淮夜的世界裡,是不下雨的。
他活在宇宙中陽光最充沛的星球上。
他和媽媽一起住著的,有巨大透明玻璃花房的屋子,就是他堅固而快樂的星球。
這顆星球上有漂亮溫柔,仙女一樣會畫畫的媽媽,他趴在她懷裡,笑鬧著用手繞著她淺棕色的卷發玩,她垂首望向自己的灰綠眼眸裡有最幹淨美麗的湖泊。也有工作總是很忙,高大沉穩的爸爸,他回來時都會把自己一把抱起,高高地舉過頭頂,伴著自己發出驚喜的叫聲而哈哈大笑。
而況淮夜是這星球上最忙碌的小鳥,一會兒飛去媽媽身邊看她畫畫,一會兒飛去爸爸身邊聽他念書,他們親一親他,哄著他吃一塊綴滿了桑葚的蛋糕。
玩累了他就在花房裡守著一株自己喜歡的花睡覺,直到他們發現了將他抱起,輕聲嬌寵地責怪他,阿夜,在這裡睡覺會著涼的。
他像能擁有二十四小時光照的向日葵一樣,健康又無憂無慮,只顧向上生長就好。
直到那輛迎面而來的車撞上他們,他看著放大了的,鮮血直流的媽媽的臉時,他才明白,原來玻璃是很容易碎的。
你聽,它們被打碎時的聲音,是幸福遠去的提醒。
他的星球碎了,太陽也隨之沉入了海裡,暗夜中滂沱的雨就這樣沒有阻隔地澆在了他的身上。
“阿夜,爸爸帶你回家,去見見你哥哥和另一位媽媽。”
回哪一個家?他的家就在這裡。
誰是哥哥?
誰又是另一位媽媽?
況淮夜聽不懂爸爸的話了。
他只認識他有一頭淺棕色微卷長發,灰綠色眼眸,每天都要為他畫一張畫的媽媽。
他不願意跟爸爸走,可是他不會說話了。
他被帶著去看醫生,他坐在醫院的走廊上,一下一下無所事事地踢著地板,數著對面牆壁上掛著的時鐘,短的那根針走過了一圈,又走過了一圈。窗外下不完的雨,把空氣變得又濕又冷,況淮夜閉上眼睛把臉埋進手臂裡,想象著自己還在那顆陽光充沛的星球上。
他不會說話的情況一直沒有好轉,爸爸很忙,沒法一直陪他,慢慢就變成了另外人帶他來,有時候他們說自己是秘書,有時候說自己是司機。
隨便是誰吧,反正他一個都不認識。他的生活裡忽然多出來許多不認識的人。
他不願意跟爸爸回去,因為他只想住在有花房的地方。
他安靜地發著脾氣,表達著自己的不願意,他想爸爸跟他一起住在有花房的家裡。
可是爸爸沒有理會他,只是找來了一個照顧他的陌生阿姨,住在家裡。
他不喜歡阿姨,她用冷水給他洗澡,讓他吃她剩下來的飯,放學又總是忘記去接他。
有一次下雨,他的每一個小同學,頭頂都有一把小傘遮,只有他沒有。
他在校門口等了一會兒,所有人都走光了,阿姨也沒有來。
他只好揹著書包,自己慢慢地走去公交站。那段時間他已經很熟悉要怎麼樣去公交站坐一輛可以回家的公交車。
車站裡可以遮雨的部分下面擠滿了人,他擠不進去,就站在一邊。
沒多久他發現他被雨水浸透了的鞋旁邊又多出了一雙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