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不高,砌得也簡陋,灰撲撲的牆體、青黑的頂簷,被兩邊的建築擠著,顯出幾分委屈相。像是倉庫似的鐵門上滿是紅褐色的鏽斑,門上搭了一個不深的塑膠棚,用來阻擋風雨,在塑膠棚落下的一片陰影裡,在鐵門的邊上,掛著一個小小的木牌,白色的木牌上刻著深棕色的四個字:蘜茯書店。
莊祁走下車,不用吩咐,莊核自覺駕車離開,停到了一個離書店很遠的地方。
扣了三下門,聽著裡頭傳出一道慵懶的女聲:“進吧——”,莊祁這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開啟鐵門,露出了裡頭別有洞天的一番世界——這幢平凡質樸的小樓猶如它的名字,是一間名副其實的書店,而它裡頭的裝修,則充滿了古典美。
木質的書架高至頂棚,旋轉樓梯上的扶柱雕刻有栩栩如生的人蟲花鳥獸,頭頂懸著六角的紙燈,燈上繪著梅蘭竹菊四君子,延伸出的勾角上墜著六個啞了的黑銅鈴鐺。空氣中浮動著若隱若現的幽香,放眼望去,屋子裡只有一架架書,沒有一個人,從樓上飄下來方才的女聲:“誰呀——哎呦,莊少!”
莊祁抬頭,看見了從樓上探出半個身子的女人。
女人穿著一席暗紅色的雲錦旗袍,挽著發髻,插著一支墜著暗紅色珠子的發釵,臉上精緻的妝容,彎彎的柳眉、豔麗的紅唇更顯這身轉裝扮的嫵媚。只是女人的神情與這身扮相極為不符,沒有預想中的優雅,而是流於表面的諂媚。
“您怎麼來了?——快快快,阿暉,沏壺好茶招待——”
“行了,不用麻煩了。”莊祁看了門邊掛著的一幅水墨虎嬉圖一眼,直接以眼神制止了即將破畫而出的鬼虎,“下來。”
蘜茯自然知道莊祁說的是她,嘿嘿一笑,一個旋身,從樓上來到了樓下。
“幫我找本書。”
“您盡管吩咐。”蘜茯擺擺手,託了託腦後的發髻,“我這裡除了書,也沒有旁的什麼了。是什麼書?只要蘜茯這裡有,都給您找出來......”
“《人卷》,有麼?”
“人——”,蘜茯一愣,“莊少您說笑呢,這《人卷》可是辜家的書,我這哪裡能有。”漂亮的書店老闆蘜茯故作嗔怒地看了莊祁一眼。
老闆很美,一顰一笑皆有卓卓風姿,刨去她過於誇張的表情,也是一個讓男人傾倒的尤物。莊祁卻不為所動,目光落在一側的書架上,隨意抽出一本書,漫不經心地翻開,雖不看女老闆,話卻只是對她說的:“辜家的那本不過是複刻本,你當我不知道?”
感覺到蘜茯瑟縮了一下,莊祁合上手裡的書,重新放回書架,緊接著又抽出邊上的另一本,“而辜家的書能從哪裡來呢——”
蘜茯眼神四處亂瞟,彷彿莊祁才是書店的老闆,而她是偷了書又被抓住的賊,她不由自主地重複莊祁的話尾:“從哪裡呢......”
“除了你這,還有別的地方?”莊祁笑笑,“別跟我兜圈子了,你早年做的那些事,我說過不追究,但這回,必須給我找出《人卷》。”
“這《人卷》吧,有是有......”蘜茯順手就從書架上取出一本書,“喏。”
“既然有,怎的不爽利一點?”莊祁接過書,才翻開幾頁,便知道了理由。
——像是在墨水裡浸泡過了一樣,除了前頭的幾頁,剩下的每一頁都是烏黑一團。
“怎麼回事?”
“不知道......”蘜茯小聲囁嚅道。
“不知道?”莊祁隨手在書架上敲了敲,竟把蘜茯嚇得一激靈,腿一軟,跪了下來。
蘜茯是這個世道裡僅存的精怪之一,而且是一隻書蟲化成的書精,這幅好皮相也是從書中萬千女子身上摳下來的一副,多多少少應了“書中自有顏如玉”的話,但在莊祁眼裡,蘜茯就是一隻小書蟲。
成了精怪後的蘜茯為了修煉,又要以書為生,自然要活在書店裡,而過目不忘的本事讓蘜茯有本事寫下所有看過的書,故而三百年下來,蘜茯積攢著數不盡的不可找的孤本,知道風流野史裡的真假虛實。
但不論蘜茯是已經活了幾百年的妖物,終究是害怕降妖捉鬼這一群人,更何況它犯過把各種禁書秘書洩露出去的過錯,若不是偶然得了莊家的庇佑,蘜茯怕是早已成了一縷灰煙了。但也因此,欠下莊家天大的人情。
“我真不知道。”蘜茯露出委屈的神情,眉頭一皺,眼裡水光隱現,看的人不禁要生起惻隱之心。“這書被人借走,再還回來,就是這樣了。”
“被誰借走了?”
“我不知道......”
“借書記錄。”莊祁終於看向蘜茯。
從莊祁的目光中感受到壓力,蘜茯吞吞吐吐道:“記、記錄......”
“怎麼?”
蘜茯揚手一揮,架子上一冊書便飛到了她手上,蘜茯翻開到其中一頁,指著某一條道:“被勾劃了。”
泛黃的紙張上有一道極為顯目的汙漬,蓋住了底下的字跡。
“誰劃的?怎麼回事?”
“林家人。”蘜茯從記錄冊的最後一頁裡翻出一張小小的紙人,紙人上有莊祁熟悉的氣息。
——是林稚秀。
85.真相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