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應該說, 對於荀澈來講,這是一個非常美好的下午。從明家告辭的時候他看著倒還是平靜的, 一直忍到了馬車上才開始笑, 整整笑話了明錦城一路, 回到家裡才算完。
當然,也不是就單單圍著程雁翎的那幾句話, 而是很歷數了一番自從程雁翎回京以來, 明錦城在程雁翎面前怎麼一次次被打敗, 無論是兵法還是比武, 劍術還是馬術,大概唯一一次明錦城動手上贏了程雁翎, 就是在六月荀澈與俞菱心大婚之日的催妝過招。
那就是明錦城從小到大唯一的一次與程雁翎過招得勝, 而且還是一次充滿放水成分的迎親攔門之戰。餘下的比試,明錦城真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不管他們怎麼百折不撓,直到現在也還是百戰百敗。
俞菱心白了荀澈一眼:“哪有你這樣做表兄弟的, 這樣幸災樂禍。人家明大公子今日怕是……怕是內傷了。”然而想起當時明錦城的神情, 她也忍不住偷笑了一聲。
荀澈不以為然:“我沒有當面嘲笑他已經是給他留面子。前世裡錦城與文家婚事落定之前,其實縣主已經大歸,與祁家分割清楚,只是一時還沒有回京, 這事情也沒宣揚開。錦城若不是一味將自己心思藏著掖著裹足不前, 他們的事情未必沒有轉機。如今我推了一把, 藉著陪伴昭寧大長公主的由頭推動了縣主回京,這天時地利的都給他造了,隨後如何,就看他自己是不是爭氣了。”
“應該還是很努力的罷?”俞菱心想了想,“上次聽錦柔說自從縣主回京,明大公子就一直在羽林營練兵練武,刻苦非常。大約也是為了在縣主跟前表現罷?”
“一半一半,”說到這裡,荀澈先前的輕松神色便斂了斂,“其實京城與禁宮的防務,也確實需要收緊些。畢竟,等到幾位皇子大婚之後,這議立儲君的事情,大約也要再次提起。到時候,前世在天旭十六年才翻起的那些風波,怕是要提前不少。”
俞菱心不由心裡一緊:“你是說……”
荀澈微微頷首,起身牽了俞菱心,到晴雨軒的迴廊處緩緩散步,目光遠眺的同時,那些在他心頭百轉千回,曾經讓他數月難眠的舊事,又重新一一在腦海中掠過,聲音也冰冷下來:“在瀅兒出事之前,宮裡雖然也時不時有些小的算計與變故,但還沒有到真動刀子的地步。皇城防務的疏鬆大家心裡都有數,但也在各自利用著,翊衛司和尚務司的內鬥也激烈,局面就一直僵著。但到了瀅兒出事之後……”
頓一頓,荀澈還是舒了一口長氣。
俞菱心挽著他的手緊了緊,輕聲提醒荀澈:“慎之,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不會再有了。”
“是的。”荀澈頷首,又捏了捏妻子的手,繼續解釋道,“在那事之後,京城的局勢就迅速緊繃起來。彈劾參奏不過是一方面,我確實想要直接刺殺魏王,為瀅兒雪恨。所以當時長春宮的應變不可說不機敏,錦城、我、淙兒、秦王殿下,還有當時京策軍的小謝將軍,羽林營的展統領,以及我們在翊衛司裡的人,前後三個月內,刺殺與謀害的行動便如連珠勁弩一樣,一樁接一樁。”
俞菱心簡直連呼吸都要屏住了,那些事情發生的天旭十六年,她並不在京城,訊息也非常不靈通,所以在事發之時對這些勢如驚雷的腥風血雨並沒有聽說太多。
然而到了天旭十九年,身為荀澈妻子的她卻見識過這些連環刺殺的結果。當然,吳王獲罪、魏王身死、朱貴妃倒臺、沂陽侯府滅門,而秦王入主青宮,大概才算是那一切鬥爭最後的結果。
只是這鬥爭的代價與過程的慘烈,從荀澈自己的中毒垂死、晉國公府與文安侯府的家破人亡,民程序面上中刀可算毀容,荀淙斷腿且不能人道,小謝將軍重傷致殘、展統領身死而留下遺孀孤兒等等,也是可見一斑的。
再回到眼前,按著荀澈的說法,那些慘烈的鬥爭還會再提前重演一次嗎?
“慎之。”俞菱心不由握緊了他的手,“所以你現在是想要先發制人?”她忽然又是心念一動,“那這次選秀宴上的混亂,難道就是——”
荀澈微微垂目:“自從朱家降爵為安順伯,其實大大小小的繼續參奏一直沒有斷。朱家長期把持的戶部尚書之位應該很快就要讓出來,最多能保住他們家老大在吏部的位置。所以麗妃如今的低頭,以及在吳王魏王婚事上向著皇後的投誠,都是為了讓昭陽殿佔盡明面上的優勢,這也不全是為了博皇上的憐憫。”
俞菱心會意,主動續道:“同時也能讓皇後覺得,形勢傾斜之下,秦王殿下有望青宮,那麼皇後就會主動來算計和打壓殿下,麗妃就能在自己蟄伏乞憐的同時,坐山觀虎鬥。”
“正是如此。”荀澈點點頭,唇邊的笑意越發冷冽:“所以我不能讓皇後太過得意,文家人就是如此。論才幹,並不能算太差。但太容易忘乎所以,又容易自作聰明,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文家姐妹如此,文皇後亦如此。賜宴那日會有白貓闖入,的確是皇後安排的,說是什麼驗看官女心性雲雲。只不過後頭的事態變化,顯出官女心性的同時,更顯出了昭陽殿的分量。”
俞菱心想起當時的混亂,也是搖頭嘆息:“皇後的應變之能真是……哎,不過可憐那些落水的姑娘們。原本就算選不上王妃側妃,也能做個好好的公侯正妻,如今卻要淪落成不過位同四品的郡王良媛,還要生子才能有望側妃。”
荀澈默然了片刻,又道:“那件事倒未必沒有轉圜的餘地。吳王的婚期在十月,魏王的在年後,中間幾個月,還是可以發生一些事的。”
說到這裡,他便停了腳步,轉了身,從與俞菱心並肩而行變成與她正面相對,面上神情又柔和了些,目光中也有幾分歉疚:“前世裡我也曾經愛惜羽毛,看重名聲,所以輔助殿下的前半程多少有些束手束腳,務求步步清白。一直到瀅兒出事……慧君,你說過,若是可以,這輩子不希望再背上那些奸臣罵名。我不是沒有將你的話放在心上,也不希望你這輩子被我連累,仔細斟酌參詳了好些日子,但怕是……”
“傻瓜。”俞菱心彎唇一笑,伸手去輕輕撫他的臉,“我在意的,是你。只要你不再丟下我,我就不恨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