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是紙鶴?剛才明明看到它飛起來的。宋衡遠下意識揉了揉眼睛。顏昭手上躺著的, 仍舊是紙鶴。難道是看錯了?
他一時走了神。
“情.欲混合著血腥的氣息,趙世恆做了什麼?”顏昭忽然問,“還有昨天傍晚, 發生了什麼事,他怎麼會遇到危險?”
宋衡遠聞言,一下子回過神來, 驚訝道,“你怎麼會知道?”特趙世恆與錢昭儀的沖突,但凡有心, 想要知道並不是太困難,但是今夜的事,除了他跟趙世恆, 應該不可能有第三個人知道才對!
“有的時候,知道太多,對你來說不是好事。”顏昭回道。
這個回答其實很敷衍, 但是此刻被顏昭一雙眼看著, 宋衡遠卻是半點也生不出反駁的心思來,且回答了她之前的問題,“他被錢昭儀打了,又被踹倒在地上……他恨錢昭儀, 想要報複她……”
顏昭聽完, 仔細打量了他幾眼,“不論錢昭儀對與錯,名義上她都是你的妃嬪, 是你的女人,你不僅默許一個內侍對她動手,自己還在其中幫忙。不是說你們男人都對頭頂上的帽子看得很重嗎?你這樣自己從別人手中接過綠帽子,然後往自己頭上扣的,我還是第一次見,真是有意思。”
宋衡遠聞言,臉色脹得通紅,“不是!那是他的人!不是我的!”
“不論是後宮裡的那些女人,還是腳下所踩著的這片土地,但凡大雍國土,其上一草一木,都可以說是屬於趙世恆的。你現在就是趙世恆,他只是內侍來福,身體一天不換回來,就永遠是這樣。如果你繼續這樣縱容他,總有一天,你會變成他的傀儡。”
顏昭話說及此,頓了頓,忽然換了問題,“你覺得身體與靈魂,誰才主體?如果你是先帝,如今這樣的情況,你會選擇這具身體繼續做江山的主人,還是換成內侍來福?”
答案顯而易見。如果只論感情的話,必然偏向靈魂。可是在涉及傳承的時候,就不一樣了,不論佔據趙世恆的身體的誰,只要是無根可生無枝可依的孤魂,最後成婚生子,皇位傳承下去,這個天下依然姓趙,帝王身體裡流著的始終是最正統的趙氏血脈!可若落到內侍手裡,那便是宦官竊國,哪怕他靈魂是趙氏子孫,在外人看來,卻是帝王的過失,會被釘在恥辱柱上,遺臭萬年!
“這些日子下來,對於大雍的局勢你應該略知一二,無論內外都談不上安穩。先帝雖然只得趙世恆一子,此前卻將靖王當做儲君培養了十幾年,他覬覦皇位,毋庸置疑,這是內,而外有西鳳陳兵邊境,虎視眈眈,只要一有機會,就會揮兵南下。”
“我曾與先帝有約,但是在這樣的前提下,仍舊留下了你,並想辦法替你遮掩,是因為我覺得,你能被天子欽點為探花郎,至少是有真才實學的,總歸要比趙世恆好……不過現在看來,或許是我太想當然了。”
宋衡遠出生書香世家,自幼便聰慧過人,十九歲殿試被天子欽點為探花郎,一時風光無兩,提親的媒婆踏破了門檻,說句人中龍鳳、天之驕子,一點也不誇張。現在卻被一個看起來比他小的女子,用失望的眼光看著,用失望的語氣訓斥,心中難免憤憤。
“你懂什麼!”他氣紅了眼,低聲吼道,“這裡不是我生長的地方,這也不是我自己的身體,我對所有的一切一無所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可是你佔據是大雍帝王的身體,坐擁萬裡錦繡河山,一語定人生死。得到的越多,付出的自然也越多。”顏昭走到他身邊,伸手輕拍他的肩膀,“你還有五年的時間,去學習與嘗試如何當好一個帝王。”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顏昭說完,越過他,往外走去。
月漸西落,月光皎潔依舊。斷壁殘垣中,年輕的帝王收斂起懦弱與不安,神色漸漸變得堅毅。
長青宮廢墟外,內侍得喜等了許久,終於等到皇上從裡面出來,忙迎了上去。
“你方才一直候在此處?”帝王聲音低沉,難辨喜怒。
“是!”得喜連連點頭。
“可曾看見有人進出此處?”帝王又問。
得喜聞言,只覺得腳底忽然竄起一股涼氣,強壓下心中的懼意,連連搖頭,“除陛下外,未曾見得其餘人!”
“回寢宮罷。”
“是!”
顏昭帶著紙鶴回到飛仙殿。宮殿大門緊閉,伺候的兩個宮人早已歇下,自然不會有人給她開門。她一個縱身越上牆頭,不過並未進到院中,而是沿著宮牆行走,最後坐上了飛仙殿的屋頂上。
皎潔的月光下,她攤開手,只見紙鶴眼睛的位置亮起兩點紅光,而後緩緩煽動翅膀飛起來,繞著她飛了一圈之後,停在半空中,忽然發出人聲,“迷霧有變,速回。”
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幹淨清冷,不含一絲感情。哪怕並未看見人,顏昭也能聽得出來,這是金水仙山的特産,原主在那裡生活了十幾年的時間,聲音便是這個樣子。
她今夜本來已經是睡下了的,半夜裡感覺到術法之力的波動,循著感覺找到了長青宮廢墟,便見這只紙鶴在上空盤旋不去。她催動一絲術法之力,紙鶴便落到了她手上。
迷霧有變,必然是指繚繞在金水仙山四周的那片無窮無盡的迷霧之海。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但是顏昭直覺,一定是跟之前那次法則之力降下雷蛇有關。至於為何過去了這麼久金水才來信的原因,是距離,從金水仙山到此,何止千裡之遙,便是蒼鷹也要飛許久,更何況一隻紙鶴。
術法之力耗盡,傳信的紙鶴就變成了普通的紙鶴,再無法停留在空中,瞬間垂落。顏昭伸手接住,微微眯起眼思考,她要回去嗎?